即使在经历了那么多疯狂和瞻望之后,眼前所见,还是超出了刘僧定的理解范畴。有那么一刹那,他觉得自己真的彻底疯了,乱流般的恐惧直窜入他的脑髓,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他的思想变得一片空白,只剩下了尖叫的冲动,他跪倒在冰冷的雪地里,像是最原始的动物一样嚎叫着,扭动着,涕泪横流着,时而在哭,时而在笑,时而像疯狗一样用双手和牙齿死命刨啃着雪地,他看到了成千上万无名的太古生物从他面前呼啸而过,千亿颗星在他眼前交织成难以名状的诡异花纹,恍惚间,他的意识仿佛触及了光都从未到达的遥远黑暗,他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寂静,看到了眼花缭乱的虚无,他仿佛在这种失心的狂躁中迷失了亿万年,在疯癫中经历了无数个大千世界的诞生与消亡。
当刘僧定再次找回理智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几乎筋疲力尽了,刘和尚匍匐在地上,嘴边满是积雪与口涎。和尚勉强地支撑起身子,那个庞然大物果然还在那里。它仿佛真的有万丈之高,像山峰一样耸立在云间。它发出轰鸣般的喘息声,缓慢地在远方来回踱步,当它脚步落下时,整片大地都在剧烈震颤。和尚隐约看到它有一颗硕大的头颅,却看不清它有没有五官,连它是否长着四肢也看不真切,那巍峨的身躯绝大部分都隐没在暮色中了,远远望去,就像是在看一副写意到极点的山水画。
“它显然不是焦道广或者轩辕氏遇见的仙人,”刘僧定心想,“也许它就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和尚这时已经别过头收回视线,继续眺望那个巨物会让他的灵魂都战战发抖。他害怕那东西会看到自己,急急忙忙跑到海螺后面躲了起来。然而刘和尚似乎多心了,那东西没有朝这里看过一眼,或许,细如尘埃的和尚对它而言根本无足轻重,它还在原地徘徊着,时不时发出一声开天裂地的嗥叫,太阳低低垂在地平线上方,暗淡的金色余晖下,那巨兽的背影竟然添上了一丝孤寂,一丝悲凉。刘僧定远眺着它,心中升腾起了强烈的无力感,自己太渺小了,仿佛只有远处的庞然巨物才配得上天地这副大器皿,他很不情愿地伸手扶住海螺,因为他的两只脚眼下抖得就像筛糠一样。一扶之下,和尚发现巨螺的外壁并不像寻常贝类那般光滑,反而粗糙得如同岩石,真不敢想象,这小山一样的东西万年之前竟然会在深水中游弋。
刘僧定的手细细抚过海螺外壁,仿佛这样做就可以感受到千万年的沧桑变化,但是两个呼吸后,他的手停了下来。和尚发觉有些异样,巨螺外壁上明显有人工雕琢的痕迹,似乎是用拇指在硬比岩石的外壁上凿出来的。他急忙凑近辨认,无奈天色已经太暗了,和尚只盯着看了一会儿就觉得眼冒金星,他想用手去摸索,然而双手早已冻僵,接触到壳壁只有一片麻木。和尚几乎要急出汗来了,眼看着天光褪尽,阴影缓缓爬上巨壳表面,寒冷和焦虑让他一阵阵地恶心。就在束手无策之时,刘和尚脑中灵光一闪,他迅速脱下单衣铺在壳上,又掬起几捧雪朝单衣上抹去,往复几次后,白色的雪被塞进了刻出的凹槽中,单衣上随即被他拓出了两行大字。
“遁世君子欲飞升,铜炉炸破紫炉崩。”后面还有两行小字,第一行是:“恶道焦旷死于此。”
第157章 第八章第十四节【乱局
一轮圆月挂上了夜空,把漫漫雪原照成一片银白。凌冽的北风还在呼啸,丝毫没有要减弱的趋势。那头山峰一样的巨兽已经看不见了,但是依旧有隆隆的脚步声从那个方向传来,偶尔,还伴着一声饱含苍凉与孤独的嗥叫。早些时候,刘僧定曾经试图估算它的高度,但最后徒劳无功,刘和尚没法估计出同它的距离,所以它的身高从两百丈到一千丈都有可能。
疲惫这时已经浸透了刘僧定的每一寸筋骨,每走一步,酸痛与酥麻都在侵蚀着他的意志,和尚此刻真的很渴望躺下休息,引导一个周天的易筋经,但是他知道,以自己身体的状况,一旦躺下就不会再有力气站起来。于是刘和尚借着月光,继续循足迹向前。他踩在雪地上的脚步依旧坚定沉稳,如果只是光看脚印,谁都不会相信这是一个精疲力竭的将死之人,即使内里已经油尽灯枯,刘和尚的身躯,依旧覆着一层刚强的铁皮。
就这样又走了一个时辰,刘僧定忽然意识到足迹在绕弯,虽然这个弯的弧度很大,但并没有大到让人无法察觉。和尚的第一反应是,对方已经发现自己了,他并没有着慌,又往前赶了一阵,足迹变得凌乱了,光看这些脚印和尚就能感受到它们主人的焦躁。聂定知道被人跟踪,但是又不可能不留下足迹,而刘和尚自己也一样,明知道已经被对方发现,却除了继续沿着足迹追踪下去没有第二条路。这片雪原明明大到望不见边际,他们却双双狭路相逢般无处可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