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亓沉静地再打出一铳,精准地击穿阿步日达的右侧肩胛,子窠瞬间爆燃,迳直炸断了他整条右臂,黏稠而零碎的血肉喷溅了他满身。
火铳强劲的冲力将他从马背上击落,剧痛使他瘫倒在遍地血水中动弹不得,没顶的污血更如无数痴缠的蔓,牢牢地困缚着他。
“这回,才是真的结束。”齐亓跃下马背,面似修罗般沉步走到阿步日达面前,猛地拽起他血水濡湿的前襟,复又重重地将他摔按在地上。
周身的泥血飞溅在他的银铠上。
阿步日达怒吼着攥拳捶向压制着自己的齐亓,一拳正中他的右脸。
两人的身形相差甚远,可纵使挨了一拳,齐亓依旧岿然不动,死死将阿步日达扼制在身下。
他啐出口中的腥咸的血,一把扼住他的脖颈,佩戴着护臂的右手紧攥成拳,直冲他的面门挥去。
护臂的金属部件落在阿步日达脸上发出一声闷响。
阿步日达突然狂笑出声,大口的血翻涌而出,“哈哈哈哈哈……我死了,你也活不成!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解药的配方……”他恶戾地盯着齐亓,狠狠地掐住他扼在自己颈间的手,眼中灌满血水,猩红如许。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齐亓。
他从未畏惧过死亡,只是想到终将负诺,他便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
护臂的榫卯关节咯咯作响,齐亓红着眼,一拳一拳决绝地捶在阿步日达脸上,直到他的狂妄的笑声渐渐微弱。
一声声黏腻的钝响,伴随着北蛮军的溃败之息,久久回荡在雁栖关上空。
“一起下地狱吧……”
号声响起,乔珩火速策马扬鞭,直奔战场而去。
他一眼望见了尸山中的齐亓,他正坐在阿步日达的尸首旁恍惚出神。
“亭砚!”
齐亓被这声嘶喊唤回了思绪,他缓缓地起身,长长的吸了口气,转身奔向乔珩。
猩红的霞光下,风,微扬起他染血的长发。
“玊之,对不起……护臂怕是要重做了。”
昭武元年二月。
北蛮呈上归降书,自愿俯首于大朔。
自此,北蛮三十二部尽数回归大朔国土,北方这场持续了百余年的鏖战,终于平息了。
暮去朝来,流光如箭,弹指间已过了五年。
正值初春,摄政王府一派春风和暖,芳荫遍地的景象。
齐亓一早便搬着把木凳守在王府门口,望着天上清淡的浮云,嘴里轻声哼唱着首无名的小曲。
八岁的齐念卿走到他身侧,满脸稚气地哄劝道:“爹,您回房休息会儿吧,父亲要到酉时才能回来。”
齐亓歪头白了他一眼,“你是谁啊,你小子管谁叫爹呢?”
齐念卿小大人儿似的摇了摇头,叹气道:“爹,您又忘了……您是我爹,我是您儿子齐念卿,这名字还是您给我取的。”
“哦……你手里的是什么?拿来给我瞧瞧。”
齐念卿乖巧地将手里的小木铳递给齐亓,“父亲给的木铳。”
“还挺精致的。”
五年来,乔珩遍寻天下名医,想尽一切办法也未能再寻得一份“委蛇”的解药。
霍晁古与凌世新二人亦是走过四境山河,也再未调配出一副得以根除毒性的药方。
那副唯一的解药,随着那晚掠过雁栖关的腥风,彻底飘散如烟。
齐亓右臂上的血痕愈发黑紫,且逐年向上蔓延,毒发的次数更是日渐频繁,即便服用再多的灵丹圣药,也终是回天乏术。
他满头的墨发今时已然全白,诸多往事开始慢慢淡忘,身边的人也堪堪认不清了,他唯一记得的……
只有乔珩。
下了朝,乔珩马不停蹄地赶回王府,刚跨进门,齐亓便一路小跑钻进他怀中,“你可回来了,快陪我玩会儿吧,整天待在这破园子里,快要憋死我了!”
乔珩抱起他,悉心地理顺他鬓边的发丝,柔声道:“想去哪儿玩,我这就差人去备马车,待明日将政务交接妥当,我们就出发,好不好。”
“行,让我想想去哪儿好呢……”齐亓窝在他颈侧慵懒地磨蹭着,“要不要去北边儿看看?就是你那两位故交在信上提到的地方,还有烟火,我想去看烟火。”
“好。”
昭武六年,乔珩还政于赵之循,当日便带着齐亓赶往了北疆。
马车上,两人互相依偎着,一同望向那片广袤的草场。
那一日,齐亓步向暮景残光之际,乔珩守在他身旁,陪他说着话,从日出一直到日落,似要将前尘过往永远地在心间镌刻。
二人佩戴着指环的手,始终紧紧交握着。
这世间纵有百般遗憾,可至此一生,爱人在侧,已是无憾。
北疆的长风依旧,八百里青原迤逦无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