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听说皇帝重金募集画师的事儿,要不是凌世新拦着,齐亓当天就要去揭皇榜。
他苦口婆心好一番劝诫,这才让齐三爷暂且搁下了揭皇榜的想法。
齐亓总想着自己统共没见过几处山河远阔的风光,落笔绘作也总有神思枯竭意趣乏味的一天,到那时谁还会来买他的画?
就算凌世新销路再广,也没人乐意买一堆破纸回家吧?他这样的废人一个,又该用什么方法赚银两,支撑自己构绘出的那些天马行空的奇想?
如果这次差事办完满,得到的赏钱应该足够将他构绘的几样东西做出来了,齐亓没有理由推拒这样的肥差。
“既然如此,那公子请吧。”乔珩不再多说什么,在前面引路,心里却对这个齐三爷生出些许的鄙夷。
旁人口中的“风骨清雅之士”,也不过就是个为了赏金不惜铤而走险,要钱不要命的俗人罢了。
若是办砸了,这人恐怕也留不住了。
宝塔与皇宫比邻而立,高耸入云,塔身由金砖玉瓦搭建而成,塔尖嵌一枚硕大的白玉珠,乍看之下美轮美奂金碧辉煌,却与传统的佛塔大为不同,显得极为奢靡俗气。
皇帝得意的宝塔,富丽堂皇的丑物。
崇敬,本不在于形式,也绝非越铺张越显虔诚。
登穹塔周有侍卫看守,只有画师和督造才可进入塔中,见到乔珩和齐亓,侍卫恭敬的抱拳揖礼放二人进了塔。
站在塔殿中歇息了片刻,齐亓稍缓过劲儿来,他仰头环视烂尾的壁绘,常年苍白的脸竟然变了色。
这也太夸张了吧……
壁绘上的神女们各个穿红着绿、浓妆艳抹,神态服饰描绘的有种说不出的轻佻,哪里是“神女飞天图”,分明就是“勾栏妓筵画”。
乔珩瞧见齐亓风云变幻的脸,觉得好笑,于是戏谑道:“齐公子终日寄情水墨,还没领会过烟花柳巷的趣处吧?”
齐亓打小在男人堆里长大,除了他亲娘,女人都没见过几个,这场合他上哪见过?
齐三爷生平头一回被噎的不知该怎么接话。
这反应完全出乎乔珩的意料,若不是要赶去向皇帝复命,他还打算再将这位小公子戏弄一番的,不过倒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毕竟一直到壁绘完成他们还有很长的时日相处呢。
简单的交代了几句,乔珩便动身前往皇宫。
修改壁绘的工程浩大,非一日之功,齐亓也不再耽搁,找来先前留下的色料调兑好,开始遮盖那些没眼看的壁绘。
向皇帝禀告了画师已经就位,最多两个半月便可完成壁绘,皇帝闻言龙颜大悦,当即对擎夜卫的办事效率赞扬了一番,又留乔珩多说了会儿话,他自皇宫中出来回到登穹塔时,天已经黑了。
塔中点着数十盏烛台,满室灯火通明。
画了一下午的画,齐亓累的靠坐在墙边睡着了,颜料沾了一身也浑然未觉,手里还攥着张画纸。
烛火铺在齐亓脸上,敛去他眉眼的三分清寡气,添了几抹柔和暖暧,像只酣然恬睡的兔子。
壁绘上的一位神女已经在齐亓的笔毫下脱胎换骨,只见她眉目流转着慈悲,衣袂纤然翩飞,用色简单却极具张力,神态动作悠然若生,细听仿佛可以听见她的温语呢喃,好似在下一刻她便会从画中飘然而出,莅临尘世。
这位三爷还当真是有点儿本事,也不全然是个棒槌。
齐三爷在乔珩心中的位置终于从地缝儿里被抠出来了。
看了一眼睡的正香的齐亓,乔珩伸手正要去拍他,一低头瞅见他手里攥着画纸,手改道便将那张画纸抽了出来拿到眼前一看,竟是一张设计图。
乔珩热衷收集新奇巧妙、匠心独到的物什是出了名的,当看清了齐亓手中攥着的画纸上所绘制的东西时,他心中三爷的形象瞬间高大起来,崇敬之心更是油然而生。
齐三爷当真是位妙人呢!
有时,对某人态度的转寰,本不需要什么长篇累牍的铺垫,只是一瞬间捕捉到他身上的一个星辉似的闪光点便足够了。
忽然,乔珩想到小院中初见齐亓时,依稀见他手上戴着的东西……
他迫切的想将此物讨借来,若是征得齐亓同意,明日一早他便上门将它取回来。
“齐三爷,齐三爷,醒醒。”方才要拍他脸的手落到肩膀上,轻摇了两下,乔珩眼中闪过些许期待和崇拜。
素日“薄情冷戾”的乔指挥使竟会有这副模样,若要是被他的下属们看到,威信云云的恐怕就不必再有了。
摇了几下,齐亓没醒,他咂吧两下嘴扭头继续睡,乔珩又稍稍加大力度摇晃了两下,齐亓这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