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亓嘴角一抽,被她的话噎了个彻底。
乔珩拿着巾帕,擦掉他沾在唇边的残粥。
她一屁股坐在木椅上,将腿翘到桌边,手抱头悠然的向后一仰,大大咧咧的说道:“本少主一向言而有信,这是答应给你的火铳。”
雨水顺着衣摆下沿落在地板上,汇成浅浅的一滩。
火铳就放在桌上,齐亓却不似想象中的激动,他瞄了眼李无言黏在脸上湿漉漉的鬓发,说道:“李姑娘不先换身干净衣裳?”
李无言低头瞅了瞅自己身上的湿衣,一摆手,满不在乎道:“无碍无碍,本少主身体硬朗,这点儿小雨算不得事的!”
“我是怕李姑娘身上的雨水湿了我屋中的桌椅。”齐亓这便算是扳回了一局。
并未将齐亓的话当回事儿,李无言撤了腿,拿起桌上的火铳,解开裹在外面的布,打量着已是锈迹斑驳的铳杆,敛了神色,怅然的说道:“就是这鬼东西要了我娘亲的性命……我当真是不愿多看它一眼。”
话毕,她便将火铳扔回桌上。
齐亓下了床,坐到李无言对面,目光落在那杆火铳上,比那冰冷的铁制铳身更显寒意刺骨,“原以为这会‘吃人’的东西会是什么可憎的面目,现今看来,不过就是根不起眼的铁棍……”
只着一件单薄的外衫,热粥好似也没能暖了他,说这句话时,齐亓的肩头细微轻颤,不知是压抑着愤恨还是被屋外落雨的清寒所扰。
乔珩寻了件宽袍披在他肩头,着意避开了肩上的伤处,接着默默地在齐亓身旁坐下,执起他稍显温凉的手,捂在掌心里。
此前,霍晁古并未向她道出齐亓寻火铳的真正目的。
“你既然对它有诸多嘲摈,为何还要大费周折的来寻它?”李无言读懂了齐亓的言外之意,字里行间都流露着对它的憎恶,便对他此番前来寻枪的目的更为不解。
齐亓暗暗握紧乔珩的手,新生出的指甲下泛起淡红血色,他垂眸瞧着桌上的‘铁棍’,缓了片刻,道:“我爹……是被北鞑子用这东西害死的,我至死也忘不了它发出的震耳的声响……”
那些他不愿提及的事,在过往的年月里一直如磐石般沉重的压在他胸口,压得他难以喘息。
如今坦然说出口,重压在心间的巨石反倒略有松动。
“……原是天涯沦落人,那你今后有何打算?要用它去复仇么?这玩意儿怕是早就已经不能用了。”李无言拿起火铳,拨动着上方塞添火药的膛口,“我询问过商队里的红毛,才知道这只是件‘试验品’,是夷人先制造出的一批用于审验其攻效的雏形。”
将火铳扔回桌上,她又悻悻道:“至于它是怎么落到擎夜卫手里的,我一直都在寻查,可是这中间就像隔了堵墙,无论如何也翻不过去……仅是如此我都无能为力,想来,为娘报仇,大概只是我痴人说梦吧。”
想必又是丘苑山在其间插手阻挠。
乔珩剑眉稍稍凝蹙,沉吟片刻后道:“若是信得过,且容我回京后查明此事原委,给姑娘一个交代。”
“多谢。”她忽然从椅子上站起身,垂眸向乔珩抱拳示礼,汇集在袖口处的雨水,便随着她的动作甩的满屋皆是,也依势甩到了齐亓脸上。
“……”
“对不住,对不住。”李无言赔了不是,拧了把衣袖上的雨水,复又坐回到木椅上。
齐亓面上并未见怒色,他有些无奈的说道:“唉,都说了让姑娘你去换身干净衣裳了……”
李无言再次不拘小节的摆摆手,随后继续说道:“我们言归正传,既然已经用不了了,你要它可是有其他的想法?”
“嗯,拆了它。”齐亓见她执意穿着湿衣,便不再劝阻,抬手擦着脸上的水渍,目光重新落在面前的火铳上。
他的回答显然在李无言的意料之外,她秀目圆睁,满头雾水的问道:“拆?为何?”
话毕,只见齐亓从乔珩手中接过一张图纸,在桌上未沾水的地方铺展开。
“这是我爹留下的遗物,他曾与这东西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再寻而不得,便结合了榫卯的运作原理,画出了这副图纸。”
这是父辈的心血,亦是他的骄傲。
李无言看着那张图纸,面上满是惊诧,“这是……火铳的设计图纸?你们是要自己造这东西?……”
“正是。”齐亓轻轻点头,他的眸子里透出点点光亮,宛如从云间透出来星光,明澈坚定。
李无言亲眼见到娘亲死于火铳凶猛的攻势下,而齐亓的父亲也是殒命于铳下,她不禁后怕道:“但你该知道这东西要比刀枪更为凶险,若是真的将它造出来,岂非又会是一场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