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刚过,营帐外值守的士兵纷纷不见踪影。
骤雨而至,地面泥泞,土壤燥腥的气息混着植壤散在空气里,偌大军营余下嘈嘈切切的雨声。
今日军营给所有将士士兵分发猪肉和牝鸡蛋,所有人用过饭都去排队领东西了。
许林秀办公的营帐静悄悄的,他伏在书案沉睡,手边是几卷写满笔墨的纸张,面前还堆摞半叠。
重斐抖去玄衣上的雨珠,将伞放在角落沥着水,大步无声地朝安睡的人影靠近。
他双手轻叉在精壮的腰侧,气息徐缓,看许林秀阖眼的侧颜有点出神。
重斐指腹一挑,没发出任何响动,揭开桌上茶壶,发现里面的参茶已经喝到见底,嘴角微扯,露出少许满意的神情。
至于为什么只有少许的满意,皆因为许林秀太忙,而且还带病处理公务,让重斐陷入焦虑,不满意许林秀劳累繁忙。
他甚至勒令许林秀回去休息一段时间,都被对方违抗军令了。他又恼又惧,恼的是这人不听话,惧怕担心他病情加重。
好在许林秀配合军医,按调养的方子每日该喝的喝,该补的进补,饶是如此,人依然清瘦下来,叫重斐心疼。
春去夏至,暖热交替的季候折磨许林秀好长一段时间。
苏无云按重斐的吩咐隔三差五为他医治调理,药效起得慢,最快也要一两日,短短过程苏无云备受将军催促的煎熬,慢半刻钟看把将军急的。
彼时许林秀靠在床榻,朝重斐笑得淡然闲定。
重斐目色忧虑:“怎么还笑,你不听话。”
许林秀道:“下官心里有数,等季候稳定,身子自然就恢复了,余下的慢慢调理。”
所以只有重斐一个人急得嘴巴里起火泡,可军令那样的法子都用过了,许林秀不听,他拿对方也没办法。
自己干着急,瞪着许林秀骂又骂不得,动手更不行。
此时,重斐展开一件外衫轻柔披在许林秀身后,他小心收拾那几卷散乱的纸张,视线不经意瞥到其中某页,忽然僵住。
许林秀揉弄睡意惺忪的双眼:“将军,什么时候过来的?”
也不出声。
重斐道:“不久,给你披件外衣就醒了。”
许林秀把肩上外衣微微拢起,视线越过飘动的帐帘:“雨还没有停。”
重斐:“嗯,一时半刻不会停,若忙完早些回屋。”
他问:“今日不去工坊了吧。”
许林秀往工坊跑了三个多月,重斐隐有预感,猜到许林秀要送他何物。
许林秀接过重斐收整好的纸张,抽出其中一页,将其封好,涂上火漆。
重斐喉结微窒,他低声道:“你……要回去了?”
许林秀看着手上准备寄往绍城的信件,点头。
重斐沉默。
眼下边城比较稳定,勾答人在开春一战后又陆续发起过三次小规模的挑衅,全被祁军游刃有余地抵御。
岳县是第一个修建完善城墙和马面的地方,重斐带桑北弥和几名副史专门做了攻防对抗演练。
修整改善后的马面防城效果真如许林秀所言得到提升,此改良方式的推进如今正在边关各城有序展开。
近半年有了许林秀的帮助,军营各方面都得到一定程度的完善,他超前的知识储备让营中许多人称赏不止,许林秀谦虚温文,诸多将士敬他又近他。
西北边城,许林秀名噪一时。
就像重斐当初说过的,他本为蒙尘的明珠,衷于本心,总归会有重绽光彩的一日。
比起那时候内敛自缚,凡事顾虑而后行的许林秀,现今的他虽然荏弱,身子不若西北男儿强健孔武,但聪慧过人,心思细致,温柔如水的眼神更多了份坚定与豁然。
许林秀抬眸:“我出来已有四月,再过半月,公务结束就到了回程的日期。且娘亲近来身子不太好,尽管在信中给予安抚,我仍担心,想看看她。”
完成此次公务的许林秀回家看望长辈可为人之常情,他不像军营大部分的将士士兵多为土生土长的西北人,他的家在绍城,公务完成,并不需要长年累月久候于此。
边城终究不比乐州,回到绍城比待在此处更方便调养身子。
于公于私,重斐都不该阻拦。
可他暗生不舍。
许林秀理了几绺乱发,坦然笑道:“将军,这段日子承蒙照顾,下官心怀感激。”
重斐怔然:“只有这些?”
许林秀掩眸,说道:“工坊铸剑的进度就要结束了,连续三个月日夜不断地赶进度,总算没白费所有人的心血和精力。”
他笑了笑,听着帐外清晰响彻的雨声,心绪恍若经过洗涤,字句坚定,这次专门凝望重斐的眼睛开口
“将军在下官心里,是当今的盖世英雄。逢乱世生守护黎明,万夫莫当,旷世无匹。是以人人都会敬仰将军,为将军之名撼动,包括下官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