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任何一个人,他都可以断了干系,此生不复相见。但那是张明寻,不仅是他大哥,更是至亲之人。
可心上之伤,若是由重要之人亲手划下,愈合又怎么会是容易的事情。
张深手掌握拳,紧紧攥住,捏到指骨泛白,指尖爬上青痕,浮现淤色,才猛然松开。他下驱逐令:“不想吵架就走。”
谈鸣叶答非所问:“对了,你猜今天我生日宴谁去了?”
张深不关心这种场合中都哪些贵人去,更不爱玩猜来猜去那套,半点面子不给。
好在谈鸣叶也没想等着接话,继续说:“黎醒去了,瞧瞧,现在这些娱乐圈里的人,趋炎附势的倒是快。”
乍一听见这个名字,张深怀疑自己幻听了,琢磨了好一会儿,直到谈鸣叶絮絮叨叨地念了三遍后,才转过弯。
他无意识地搓了搓手指,打心里不信那句趋炎附势,本来想开口问问,又自知不够了解真实的黎醒,思索半晌,还是作罢。
张深摆着平常那副表情,不搭这茬,再开口声音厚了点:“快滚。”
谈鸣叶敏锐地感觉到了身旁人散发出来的冷气,心中不为所动,脸上却嬉皮笑脸,伸手讨要:“我礼物呢?”
“你还有脸找我要礼物?”张深险些气笑,轻哼了声。
谈鸣叶脸皮厚着呢,又往前伸了伸爪子,回:“为什么不好意思?一年就这一次能找你要礼物,我珍惜。”
张深嫌烦,弯腰从吊椅旁边拿出牛皮纸包好的东西,又厚又重,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他把东西放在茶几上,不轻不重的力道落下,依然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拿走。”张深往旁边推了推,不像是送礼的,倒一副嫌弃样子。
谈鸣叶见惯了,乐呵呵地抱起东西,两下拆了个精光。牛皮纸内,包了两本泛黄的残破旧书。他顿时哑然,手抚上书封,语气低了几度:“还是你有心。”
第 12 章
张深不等他开始煽情,再次赶人,眼见时间流向十二点,谈鸣叶怕再耗一会儿,张大少爷真该生气了,拿完礼物特有眼力见的告退。
谈鸣叶走时难得低落,没来的时候那么恣意畅快,动作轻,步子慢,出了房间将门轻轻带上,还了满室寂静。
室内恢复了平静,连空气的流动都变慢了。张深抱着膝盖缓缓从吊椅里探出头,房间里没人了,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张深转了个身,给自己倒了半杯酒,望着皎洁弯月一饮而尽。酒精很快爬进脑神经里,唤醒了一些过往的记忆。
谈鸣叶低落,是睹物思往事。
他送的礼物,是曾经谈鸣叶写过的两本书,当年发行的少,不过千本,经过多年辗转,早已找不到了。
这两本书对谈鸣叶意义重大,是他第一次写,也是唯一写过的。张深找了好几年才在一家旧书店寻到,花了重金买来的,就是为了他这一桩心愿。
谈鸣叶身在商贾之家,却无从商之愿,心中想的便是提笔写书,抒尽胸腔意。他一腔热血,到头却换来心血手稿烧尽,被现实逼得弃笔从商。
张深亦是在同样的年纪,被纸张跃动的文字打动,怆然决绝,落纸笔墨,不论结果。但他很幸运,恰遇谈鸣叶这个知音,为他奔前顾后,方有如今成就。
他走得平阔大道,是别人历经苦楚才踏平的路,即使如此,也仍然走得磕磕碰碰,有人搀着都跌得遍体鳞伤。
人人都羡慕豪门望族,说生来富贵,衣食无忧,活得舒坦。可他们不知,越是高门大院,家中经簿就越厚,难念至极,家家如此。
谈家如此,张深家中亦然如此,他觉得自己家中那本最难念,他不想念,也不愿。
他出生豪门,别人道他含着金汤勺出生,生的优渥,一辈子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命。
可张深这一辈子,没得过自由,没享受父母溺爱的好命,近半生过去,从未得到过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张深举起杯子,明月落入杯中,从残缺变成了满月。
瞧,月亮也走迷了路,不小心落进了我的手里。
张深用手掌盖住杯口,握得很紧,试图把自投罗网的月亮藏匿起来,可月光还是从他的指缝钻出,一点点从杯中流走,回到了那高不见顶的云层之上。
他这辈子能拥有的东西太少了,所以不论什么,一旦抓进手里了,就不会轻易撒开手。可并不是什么东西,都愿意被他禁锢,就像这轮月亮,宁做天上残月,不做杯中满月。
酒意上来了,夜色朦胧,云层遮住了月亮,密不透光。
天地两方,各占一处,不相接,永相隔。
张深眼神暗沉,将手中杯子用力掼在地上,玻璃杯坠落于地面,霎时四分五裂,碎成了无数片,洒了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