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楼,他将爷爷小心地放在轮椅上。
沈渊推着爷爷往外走,因为刚才的事心情有些微妙,他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对沈放山喊出那两个字。
细长浅薄的眼皮微垂,瞳仁向下,沈渊的视线落在爷爷身上,那张脸上第一次在瘫痪后显出轻微的笑意。
就因为自己说出口的那两个字。
爷爷,为什么那么在意沈放山,他不懂。
出了兰府巷,叫的车已经等在路边。沈渊先将爷爷抱上车,又将轮椅放进后备箱后坐上车。
黑色的西装将沈渊衬得像是大人,他的脸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既不忧伤,也不怡悦。
只是偶尔落在轮椅上的老人时才露出淡淡的忧伤。
沈渊在业务室交接死亡证明,站在旁边的女人扫了一眼沈渊,因为前两天接尸的经历,让她对这个少年有点从心里的发怵。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可能……是因为这个少年能在送灵车上笑出来。
交过款,接过工作人员给的火葬证,沈渊看向女人,问:“手续齐了吗?”
“齐了。”女人说完,将两人带到了火化车间。
女人拿起一份火化手续让他签字,沈渊低头拿起笔,白纸黑字的A4纸上,他的名字落在了上面。
签了,沈放山会在今天成为一堆粉末。
“那么家属还要在看一眼死者吗?”女人最后一遍问道,只是她的眼神没有看向沈渊,而是落在沈学民身上。
沈渊保持沉默。
沈学民的视线早已经落在了尸体上,很难得地没有哭,只是脸上带着明显的悲伤。
“再看一眼放山吧……”沈学民说话了,却慢慢动着脖子仰头看向了身后的沈渊。
“看吧。”沈渊应着,将人推到跟前。
坐在轮椅上的沈学民堪堪与躺在架子上的沈放山齐平,他四肢动不了,只能慢慢地将脑袋移向沈放山,到最后居然慢慢地贴到了沈放山的脸上,感受着皮肤上传来的冰凉,沈学民阖上眼,声音有些颤抖:“放山啊,一个人一定很害怕吧,爸呀……很快就会来陪你了。”
沈渊握着轮椅的手一僵,心里陡然闷得慌,不知道自己用着什么样的心情,高喊了一声:“爷爷!”
沈学民不为所动,声音哽咽:“小渊,他是我儿子啊。”
“我还是你孙子!”沈渊拔高了声,推着轮椅的手上用力握紧,似乎将所有力气都落在了手上。
他转头,忍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情,对旁边的女人和工人说:“火化吧。”
女人有些为难地看了看的沈学民,又将视线落在沈渊身上。
沈渊蹲下,将爷爷从沈放山身上拉开,咬紧了牙,极度用力地挤出几个字:“爷爷,让爸安息吧。”
这个字果然凑效,沈学民最后看了一眼尸体,似是要将沈放山的样子深深地刻印在眼中,烙印在脑海里。
沈渊连忙对旁边的女人示意:“开始吧。”
火化炉开启的一瞬,沈学民突然开始呜咽,他垂着脑袋动了动,因为生病的原因显得有些狼狈。
沈渊安安静静地守在后面,等着时间过去。
等到捡完骨灰,捧着骨灰盒出殡仪馆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落日余晖在天边留下火烧一样的晚霞,色彩缤纷绚烂,远处建筑物和树木背对阳光落下浓重的阴影,浓墨重彩像是油画。
坐上车,沈渊将头靠在车窗上,四周昏暗,呈灰蓝色。他抱着骨灰盒,在车内轻微的颠簸中突然才有一种实感,沈放山真的死了,而且成了他手中盒子里的一把骨灰。
这几天经历的事情走马灯一样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沈渊闭上眼想让自己休息一下,一直绷着的精神终于到了极限,“嗡——”一声断了。
倏忽间,脑中像是有什么在轰鸣,耳朵也像是被什么堵着,又像是整个人都被浸没在水里不能呼吸,身体在瞬间疲乏到了极致。
直到这个时候,沈渊才明白,自己这些天一直在强撑着,这些突如其来的事情一件一件地压在他的身上,让他时刻都不能松懈。
以至于,都差点忘了自己也不过是个未成年的人——
还处在本应该什么都不管,可以肆无忌惮又任性妄为的年纪。
可是现在,那些落在背上的压力似乎慢慢稳定了下来,压抑了几天的情绪,还有埋藏在心里许多年的隐忍排山倒海般袭来,捂上了他的口鼻,让他几欲窒息。
好累,好想……就这么睡下去。
脑袋猛地磕在了玻璃上,沈渊瞬间惊醒。
手上的骨灰盒恍了一下,他摇了摇头将车窗打开,极速流过的空气扑在脸上,让他保持着最后的冷静。
到了兰府巷,沈渊将爷爷背上楼,他的背弓着,肌肉线条结实有力,衬衣领口处明显地可以看到脊椎上的棘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