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也紧闭的眼皮猛地被一阵力强行掀开,可掀开后只是一对浑浊的眼珠,棕黑色的眼珠变成了浅色,眼白分外突出。
“老王,你真的不看看吗?说不定有你想看的人。”
王也的眼睛还是一片浑浊。
友人抿住唇,眼睛还是弯如月牙,可语气彻底冷下来:“真是执迷不悟!”
“赵念都比你懂分寸!”
他骂骂咧咧地说了一顿,但幸好修养良好,骂过又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谁叫这事我遇上了呢。”
“我最后送你一卦吧,”他说,“龙战于野,其血玄黄……不要怀疑接下来的一切,老王,你好自为之。”
04
他莫名其妙再次出现,又莫名其妙再次消失了。
王也的眼睛睁开后,便再也没有再闭上。
他一眨不眨地瞪着台前,台上的孙悟空在花果山的那群徒子徒孙正耀武扬威地嘲讽着东海龙宫那一批虾兵蟹将,一个个猴有模有样地模仿起海里的玩意有意思得很。
王也只看得见一点微弱的光,但耳边的唱段倒是听的一清二楚,他京剧听的不多,但从小在北京长大,狭窄长满青苔的巷子胡同里老大爷总爱拿着个收音机听,耳濡目染,他自然而然就熟了。
比当下的年轻人好一点,他至少一听就知道唱的是个什么。
现在应该是唱到李长庚哄骗孙悟空上天当弼马温,《石榴花》选段。
王也听李长庚在那吹天宫有多美,孙悟空也被忽悠住了,心里想着,去吧去吧,一会儿就把你那全砸了。
冯宝宝听不懂,她对戏剧也不感兴趣,吃的欢实,手上偶尔配合其他观众敷衍地拍两掌。
而这边王也逐渐听进去了,听着听着眼前的光圈越来越小,视线也越来越清晰,台上人的嬉笑怒骂他一清二楚。
《大闹天宫》是家喻户晓的故事,各个版本大同小异,这一版也如是,王也对剧情发展清楚得很,按理来说,知道剧情如何发展了,理应生不出太多兴趣了。
可他却看的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为什么?
他明明已经死了。
可王也看的投入,逐渐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台上的孙悟空狡诈又纯良,一边横空出世戏耍地众人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一边又被上界的人当个玩意耍来耍去,然而最终上界的傲慢与他的执拗碰撞到一起,大战一触即发。
王也看着台上那只猴,心里想,与天斗,这又是何必呢?枉你用尽心力,机关算尽也好,鱼死网破也好,不还是得傲慢的苍天压在山头下,逼着你承认错误么?
可他一边又在反驳自己,如果天意是愚弄人,是不允许人在不伤害任何人的前提下好好活着,那便也不能算作天道了。
孙悟空最终还是踏上了大闹天宫的路子,他拿着他那根顶天立地的金箍棒,一人对着整个天庭,只是这回的剧目内容跟他回忆的不太一样了。
孙悟空杵着棍子,从台上,偏过身,不再去看虚伪恶心的众神,他把眼神投向了王也。
王也心头猛地一跳。
浑浊的眼睛骤然间变得清晰,渐渐地甚至恢复了它原有的样子,清澈明朗如同繁星的眼,棕黑色的眼睛里闪进来一些光。
那个无视规则,上蹿下跳的泼皮无赖跳下台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三两下蹦到王也身前。
他累得满头大汗,汗水糊了满脸的妆,看起来狼狈得很,他抹了一把脸,妆面还挺□□,没完全掉,但他本来的模样已能窥得几分。
王也死去的心脏开始疯狂地跳动,血管里的血液重新开始涌动,脉搏开始微弱的跳动……
真奇怪呐,他明明是一个死人。
或许,他心里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我一个死人喜欢上眼前这个人了。
“王也,”他说,“我忙活了大半个晚上了,你好歹给个反应啊。”
王也眼窝里迅速聚集起水珠,他眨不了眼睛,水珠始终掉不下来,不过,幸好,冒出的水珠越来越多,眼窝已经承载不下来了。
晶莹的水珠如同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方才摔破脑袋都没掉的妆,却在脆弱的不堪一击的水珠里化了。
它们滚落到王也的嘴边,他尝了尝,发现竟然是咸的。
搞什么啊,原来他是在哭啊。
泪如雨下,被入殓师画的另一张脸被洗了大半,也和眼前的人一样,露出了几分自己原本的模样。
眼前的人脱了戏服,露出一件宽大到滑稽的T恤,在尚冷的初春,拉着他跑到园子里面。
王也动不了,这一路几乎是连拖带拽,罪魁祸首一边抱怨,一边一个劲儿地拖他。
王也见他太累了,想要努力动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