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数着时间。
却也已经数不准了。
身上难耐的时候,时间就变得格外难熬。蜡烛还未烧出点蜡泪,她便已觉得过去了一炷香的功夫。
薄宣。
你还没来。
该不会,那药,那铁索镣铐,当真困住了你太久?还是,你路上出什么事了?
前额汗滴淌落,落到如羽的睫毛上。
睁眼,闭眼。
再睁眼,视线又朦胧了三分。
手脚虚浮,身上热意滚烫。
时间该是差不多了。
薄璟已经开始更衣。
他戴上冕旒,旒珠在屏风后摇摇晃晃,撞出清脆声响。
他又点了一炷香。
霍暮吟已经汗湿了全身。
留仙裙贴到她娇嫩的皮肉上,甩不脱。
她艰难地抬起眼皮,看着屏风后的身影,恍惚以为那颀长修利的身姿是薄宣。
可她心知不是。
“拿壶酒来。”
前额贴到门框上,她闭上眼,用尽力气嘱咐。
内侍听见,抬眸看了薄璟一眼。得他轻轻颔首,才从矮案上取了酒壶送过去。
霍暮吟掀起眼皮,瞧了一眼,抬手将它打翻。
“我要一坛,去拿。”
内侍回身看了一眼。
薄璟闻言,探手从香案上取了一坛,慢条斯理走了过来。
到底是父子,棱角冷厉得有些相像,宽阔的肩膀也无不同。霍暮吟恍恍惚惚,已经辨不真切眼前人,好在最后一丝理智犹存,鼻息之间充斥的是药香味,不是清冽的冷松香。
不是他。
霍暮吟伸手接过他手上的酒坛。沉沉的重量入手,虚软的手指没能托牢它,一坛“哐当”摔在地上,四分五裂,酒水肆意流淌。
她对此药太敏.感。
寻常女子沾染此药,也需一炷香的功夫才能起效用,可她,从喝下到现在不过片刻功夫,一张脸便已嫣红如许,潋滟双眸启阖之间魅惑销魂。
原本清心寡欲的薄璟,眸光流连在她纤细的脖颈之间,喉间的喉结忽而隐动了一下,在苍老下垂的皮肉下显得格外分明。
霍暮吟靠在门框上,提唇,惨淡笑了笑。
身子一歪,手撑在布满碎片的地上。
疼痛的感觉穿心而过,她清明了些许。
本大小姐最怕疼的。
薄宣,记你欠我一次。
素手轻勾,一枚碎瓷入了袖中,划破凝脂的雪肤,留下一道红痕。
她这一跤摔得太过刻意和突然,薄璟往后轻仰,怔了片刻,才去看她流血的手。本就深邃的眸子有如深潭,探究地看着她。
**
细风冰凉,春雨如织,城墙已经被染湿。
快马裂风破雨,终于刺入盛京地界。
紧闭的城门湿润而斑驳,映衬得门下那支竹叶青的油纸伞格外惹眼。马蹄声渐,在城门前走来走去的琉璃转身,抬头远望,见一袭黑衣从浩渺烟雨里奔来,立时便想迎上前去。
她迫不及待地取出怀中的信件。
骏马嘶鸣,前蹄高高抬起。
马上的人认出琉璃,劲臂一收,勒缰停马。
冷冽的眸光紧紧钉在她身上。
琉璃本就头皮发紧,被他一盯,越发觉得后颈寒凉。
她丢了伞,快步走到马下,将手里的信恭敬呈上,“太子殿下,大小姐交代奴婢,请太子殿下看了这封信再进城。”
寒凉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落到她手里的信封上。
“薄宣亲启”四个字映入眼帘,“宣”字依旧是那不成文的写法。
修长的手指伸出。
琉璃立时把信呈上。
薄宣还没看信便问,“她算准了孤会回京?”
琉璃脖子僵了僵,道,“算、算准了的,还让奴婢在城门前等。”
嗯。
不仅算准了他会回京,还算准了他什么时候会回京。
薄宣长眉微不可查地蹙起,展信而阅。
良久,他将信收入怀中,修长的手重新握上缰绳,抬眼看高耸的城门楼。城门楼上,“盛京”二字业已被雨打得斑驳。
抬手。
立即有三名影卫驭马上前来。
薄宣凉凉嗓音犹如寒冰,带着隐忍的暴戾,断骨拆皮般无情。
“传令影首,调齐所有兵马,端阳门候命。复一人,传令持戒,率十八卫,请太后棺身入京,停棺端阳门。余一人,率余部随我入京。”
“是!”
三名影卫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黑袍轻动。
城门未开。
高高的城墙上头,城门卫探出脑袋来,“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城门下,为首的缓缓抬头。
锋锐的下颌线线,血染般的红唇,高挺的鼻骨,而后是一双漆黑的、如渊的长眸。
一张如玉的脸。
城门卫头皮一响,难以接下他寒戾的视线。
执戟的两人齐齐转头,微微佝偻着身,一面防备这头,一面望入城门楼里,似是在征询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