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她十里红妆嫁入盛宫的那年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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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朗星稀。
霍暮吟一觉醒来,天色便如泼墨一般黑了。
她让侍女请影子来。
影子出现在门前时,她正凭窗煮茶。
“影子大人,请坐吧。”
素手纤纤,微微抬起,请他入座。
影子提步进来,却是不敢落座。他遥遥站着,鞠了一礼,道,“大小姐醒了。”
霍暮吟看向一旁的长岚,长岚立刻搬来一张绣墩,请影子入座。
影子有些局促。
却也坐了。
霍暮吟抬手端了盏茶递给他。
“太子去良川了。”
“是。”
影子受宠若惊,抬手接过茶盏。
霍暮吟道,“他临走前,可交代了什么吗?”
影子闻言抿抿唇。
他垂着脑袋,想着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
霍暮吟道,“皇太后薨了,他动的手吧?”
影子又犹疑了半晌,总算放弃挣扎,低低道:“是。”
霍暮吟问,“怎么突然动手?”
照理说,薄宣不是按捺不住的人,他能在大承恩寺软禁了太后那么多时日,不到迫不得已,该是不会动手的。
影子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欲言又止。
霍暮吟道,“我不会背叛你们主子,你但说无妨。”
影子这才抬眼打量她。
“主子他……”他顿了顿,“他收到消息,说您在祁阳,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您即刻就会被送到滇南王手上。”
“然后呢?”
“滇南王的手段我们是知道的。主子让我在此守着,做出他还在东宫的样子,以应对陛下,自己金蝉脱壳,往祁阳去救您。”影子看着她,素来冷漠的眸子里露出些许情绪,道,“主子他……出事了吗?”
为何主子要救的人回来了,主子却没回来?
霍暮吟的视线落在他青筋毕露的手上,轻微颤抖的幅度泄露了他的紧张。
他害怕从霍暮吟口中听到肯定的答案,在他心里,他们家主子是不可战胜的,能从千人阵里杀出来,一层一层打上浮屠塔的人,怎能就此轻易落败?可他心里也知道,滇南王也不是什么善茬,他的那些部下都是一圈能打折大石柱子的人,又有当今陛下的授意和助力,绝不会对他们家主子心慈手软。
好在,霍暮吟道,“你们主子没事。”
影子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他抬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
霍暮吟将他的动作纳入眼底,心里浮起一点点酸涩。
瞧,在奇崛的命运里,也有人关心他,在意他的死活。尽管晦暗而轻挑的恶意一次又一次把亲情埋葬,然而旭日升起的地方,寒窑融雪,绿草朦胧,春日的爱意出乎意料,郁郁葱葱。
她忍下盈眶的眼泪,转头看向窗外的鹦哥。
原本用来逗趣的鸟儿,如今养得圆滚滚的,像个小小的毛茸茸的球儿。
“他走的这段时日,宫里可发生什么了吗?”
影子道:“陛下搬入法华庵,大范围搜寻皇太后的棺椁。东宫周边一直有他的人在暗中盯着。”
霍暮吟闻言,心下一紧,“皇太后的棺椁不在宫中?”
影子闻言,神色淡淡,“不在。”
霍暮吟倏然捏紧的茶盏。
滚烫的热意灼伤她娇嫩的皮肤,她浑然不在意,一双璀璨的眸子里神色复杂,秀眉微微蹙着,脑海之中闪过宫门前的一幕幕。
“我可能暴露了。”她说。
影子一愣,“出什么事了?”
“来不及解释,”霍暮吟道,“给我找身衣裳,我可能很快就要去法华庵见他。”
“不行,”影子一口回绝,他的眉头倏然拧紧,“他不是好人。主子知道了也不会让你独自去找他的。”
“时局由不得你我,”霍暮吟望着他的眸子,坚定地道,“我只知道,眼下,我能救你家主子,我也不会拖累他,如此的话,你听不听我的嘱咐?”
“不行,你以身涉险,又如何能保证不拖累我们家主子?”
霍暮吟沉默了。
良久,她翻着自己烫红的手心,声音低落下去。
“你知道,我不能永久躲在他羽翼之下。我是一枚好用的棋子,于薄璟是,于你们家主子又何尝不是?”
她看着手上莹润的指甲,淡淡道,“只是你们家主子从来舍不得用我。”
“影子,”她唤眼前这个对薄宣忠心耿耿的人,眸底流淌着星星希望,“因此,我回宫这件事,你要保密。我相信你做得到。否则就会同你说的一样,我将成为他的拖累,你明白吗?”
影子望进她眸子里。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大刺刺地打量霍暮吟。
“大小姐,你心里是有我们家主子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