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婆娑,打动院中的草木,摇晃的树影落在窗纸上,时光流淌得无端宁静,叫人安心。
霍暮吟直觉他有什么话要说。
柔顺的青丝铺在枕上,飘散着橙花香。
霍暮吟抬起眼皮,胡乱找了个话题切入,“你用早膳了么?”
话题找得有些突兀,她的声音还娇哑着。
薄宣无声敛眸。
虚无的眸光汇成一束,落到霍暮吟娇俏的脸上。
霍暮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岔了,素来森冷如厉的漆眸之中竟有一闪而过的温柔。
“没有。”他道,“你还不打算起身?”
说起这个,霍暮吟恼道,“倒是想起,可你昨夜分明就没想着让我今晨能起来。”
她身子骨到如今还酸疼得很。
橙花香晕透她的话,话音余韵里撒娇埋怨的味道清甜沁人,她自己毫不知情。薄宣的眸色不动声色亮了一下,敛下眼睑遮去眸里的情绪。
他手指动了动,蹭着她脸上的软肉,恋恋不舍地又掐了几把。
道,“我让他们传膳进来。”
没人说起昨夜争执的事。
爱与恨。
亲情与宿仇。
都没有。
薄宣走出去以后,霍暮吟掀开被子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吻|痕,看完以后掩上被子,在心里骂了薄宣一百句禽兽。
她想,果然不能提及夜郎皇后和她姑母霍苒苒,否则他要发疯。
霍暮吟脑海里心里都是大事,她不知道,也不敢想,薄宣发疯不是因为她提及了旁人不能触碰的伤痛。
用过早膳,趁着薄宣与持戒、影子有事相商,霍暮吟带着玳瑁在寺院里闲逛。
大承恩寺贵为国寺,地方宽敞,陈设明亮,疏影宜人,檀香扑鼻。
秋意来得早,菩提子瓜熟蒂落。霍暮吟沿路捡了一捧,一路来到了新落成的禅院之前。
新禅院显然是用了些心思修建的,隔着围墙,仍能看到屋宇树木错落有致,飞檐上的跑兽栩栩如生。
霍暮吟感叹道,“不像参禅的地方,倒像是隐士的居所。”
她转头吩咐玳瑁道,“去敲门吧。”
来开门的是一个小宫婢,青绿半袖,瞧着有些眼熟,是太后身边伺候惯了的。
她脆生生道,“皇贵妃娘娘稍等片刻,待奴婢去禀报太后。”
霍暮吟没有逾越,站在门前等了好一会儿。
秋日的日头虽不见得毒辣,可晒久了还是眼前发黑。玳瑁担心霍暮吟的身子,就在她觉得太后是刻意为难、准备劝霍暮吟返程的时候,那小宫婢才去而复返,请霍暮吟入内。
太后坐在紫檀木拔步床上,床背刻着用梵文写就的《波罗蜜多心经》。她并腿坐得端庄,手持檀香串珠,绕了一手腕。
见霍暮吟进来,笑吟吟道,“自打上回邕石海该死冒犯了你,哀家还以为咱们婆媳就此陌路了。”
……
“婆媳”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霍暮吟莫名打了个寒噤。
她在不远不近的绣墩上落座,牵唇笑道,“臣妾与太后的恩怨,岂是邕石海一人之力所能成就的。”
算是没给太后面子,将路子堵死了。
太后也没有继续装下去,松下脸上的笑意,眸光里倒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她舒了口气,撑着膝盖道,“既如此,皇贵妃今日来,又是为何?倘或叫哀家忘了昨夜禅修院竹廊的所见所闻,那是万万不能够的。”
她猛一拍桌案,“霍暮吟,你可知罪!”
案上的茶盏轻碰,发出咔呲脆响。茶水溅溢出来,沾湿了桌。
玳瑁唬了一跳,连忙要上来护住霍暮吟。
霍暮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拍案声吓住,按住玳瑁的手,很快神色如常。她浅浅笑道,“太后还不知身陷何种境地,竟还有心思发落我吗?”
声音不大,却犹如千钧。
太后一愣。
她突然发现,眼前这个绝美娇妍的女儿家,剥去年少时张扬跋扈的模样,那双漂亮的眉眼之间竟是稳坐泰山的如虹气势。
“你什么意思?”太后紧紧盯着她。
霍暮吟笑着从袖子里伸出手,摊开手心,抬眼看太后。
她看着太后瞳孔皱缩,面色愠怒,蜷起手指将东西放回袖中。
“太后想从我的嫁妆里找的东西,明着暗着撕破了脸,折了韩氏子弟,还是到不了太后手上。不是你的就永远不是你的,从前得不到的永远得不到,太后娘娘,您说是吗?”
容华如花,一张笑靥不饶人。
有那么一瞬间,太后又觉得那个张扬跋扈不饶人的霍暮吟其实没有走远。
从前的霍暮吟,只是藏起来了。
那个随性又慷慨、骄矜又脆弱的霍家娘娘,只是梨园戏台上粉饰的假象。
太后是朝堂上的常胜将军,却也重重跌落过。陛下成长起来以后,剥夺她的权力,剪除她的旧部,她已经败无可败了。可栽在这个小姑娘身上,她是不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