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暮吟道,“霍誉自小浪荡,不受拘束,在营中恐要惹出什么祸事。无论是他挨打还是他打别人惹出事端,我都不愿。”
薄宣要问的重点不是这个,又道,“还有呢?”
霍暮吟抿抿唇。顷刻前被他犬齿咬过的地方有些刺疼,她也清醒了不少,道,“太子殿下刚接东宫宝印,定然要清理前朝后宫积弊。权力倾轧,流血漂橹,我不忍看,法华庵地处偏僻,少有宫人往来,也算宫里难得的世外桃源。”
薄宣静静看着她,似是要从她眸中辨别真伪。霍暮吟眸里噙着水光,迎着他的审视倨傲抬眸,绝色容颜盛放。
她不擅长说谎,要么眸光躲闪,要么故作乖顺。像这样骄矜傲骨,不似作伪。
扣在她腰间的手臂狠狠一搂,薄宣脸上喜怒难辨,淡淡道,“求我。”
霍暮吟出乎意料地听话。
她踮起脚尖,闭上眼,在他唇边落了一吻,声如蚊蝇,“求求你。”
小鹿乱撞,是神明来访。
残破而沉寂的心荡开一圈圈涟漪,刀兵林立的荒芜地界,灼灼之花朵朵盛放,缠绕冰冷寒光,向上生长。
“好。”他说。
面对她,忍耐和意志溃不成军。大掌扶上她的后脑,薄宣错过唇来,衔住温软的唇瓣。这是一场深不见底的陷落,誓死不休的厮磨,霍暮吟伴随着他的猛烈,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失了气力。
被薄宣抱回重华宫的途中,阳光刺眼极了。
纤臂勾着他的脖颈,她将脸埋入劲挺的胸膛。清冽的冷松香萦绕鼻息,倦意渐渐袭上脑海。
霍暮吟模模糊糊地想,今日这一战总算告捷。
她根本没有指望苏酬勤会答应放出霍誉,设下圈套,不过是要钓薄宣这条大鱼罢了。现如今她是“受其胁迫不得不从”的“战俘”,多少能让薄宣放松警惕,身边没了他的耳目,又搬到偏僻的法华庵,她逃出这方皇宫也就多了几分胜算。一切只等霍誉恢复自由。
夏日炎热,故太子的遗体已经有些难闻的味道,是艾草香和清荷香都遮盖不掉的。礼部怕出殡时棺下流出腐水没了皇家体面,力催太子陵早日完工。
工部也算不负所望,总算提前二十日竣工,恰巧一场急雨下下来,确认太子陵不会漏水,更无虫兽行迹,便向朝里递了折子,说太子陵全线竣工了。
礼部赶忙重新拟日子,最终决定提前七日下葬。
出殡那日,天色阴沉。
雪白的纸钱漫天飘扬,挽联如林陈列,哀乐恸心彻骨。
高僧绕棺颂念经文,高官叩拜,侍婢侍从长跪不起。主礼人悲痛唱谒悼词,哀戚之音便传皇宫内外。
好容易灵柩发动,白色长龙自停灵殿而起,浩浩荡荡,穿行幽深甬道。等出了宫,沿路便有官宦人家设下路祭,可见隆重。
桓承礼多次求见霍暮吟都被拒于宫门外,见行丧的队伍路过,便尾随着出城。
护送故太子灵柩的一队人马继续南行,余下的便在原地修整,返程回宫。
桓承礼偷偷放倒一名树下乘凉的御林军,穿上他的盔甲原地待命。待统领清点完人数,便混在送葬军里入了皇宫。
霍暮吟还不知道他已入宫,在法华庵过得如鱼得水。
薄宣说到做到,当真将耳目从她身旁撤去,霍暮吟整个人都自在了许多。之所以知道他撤去耳目,是因为霍暮吟于某日深夜“不小心”打翻了小厨房的烛台,“四春”大喊走水,救火队还是姗姗来迟。倘或有影卫在侧,何至于烧了大半才灭了火。
重华宫。
薄宣坐在白玉案后看书,书页翻动,发出轻微声响。
影子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边,道,“主子当真未卜先知,齐胜之死,确实与霍家有关。齐胜的弟弟调戏女子,失足跌死了。霍誉原本路见不平挺身而出,谁料被女子反咬一口,自此齐胜认定是霍誉杀了他弟弟,一直记恨在心,端阳节那日,他荣升副将,便将霍誉从闹市绑走。”
薄宣头也不抬,道,“我要听的是他如何脱身。”
影子道,“端阳节那日,霍成章去寻霍誉,知道人被齐胜绑走后,动用死士找到齐胜的藏人之处。一开始他也不曾显山露水,心平气和地和齐胜打商量,齐胜看不顺眼,率先动武,死士这才出手的。也就是说——”
影子瞄了眼薄宣,硬着头皮道,“贵妃娘娘的父亲,霍成章,正是代陛下掌管死士的,死士统领。”
雨恰逢其时地落下,砸在琉璃瓦上,发出一声清亮而突兀的声响。
薄宣放下书,轻轻蹙起眉。
影子能呈到他跟前的东西,自然不会有误。霍成章是他父皇的死士统领,那依照原来的计划,霍成章的命,自然也没有留在这世上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