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宣一顿,捏盏的手指凝了片刻,声音听不出喜怒,“求他什么?”
霍暮吟道,“一桩即便你贵为太子,也难以办成的事。”
薄宣浅浅挑唇,“是吗?”
他搁下茶盏,扣在她腰间的手狠狠一搂,“那孤便送母妃去找能办成的人吧。”
夏风微燥,轻轻拂起两人的衣摆,素白与素白纠缠到一处,彼此厮磨。霍暮吟感受着周身凝固的空气,佯装扶钗,不动声色拭去额角沁出的冷汗。
“能办成的人”,此刻正在停灵殿祭奠故太子。
白幡猎猎,香炉燃起袅袅熏烟,停灵殿内,故太子遗像高悬,巍巍俯瞰九十九道大理石阶。遗像之后,是一方镶金嵌玉的乌棂木棺椁,里面盛放着的,是拔剑自刎的薄安。
侍礼的小黄门点了香,递给苏酬勤和副将,三人举香拜了拜,交给小黄门插至香炉,而后才行跪拜之礼。
停灵殿本就该安静如许,四周除了风声,便只剩下两名姬妾的呜咽。
突然,两道身影遮去门前日光,一道修劲如竹,一道袅娜多姿。苏酬勤回过头来,见是薄宣和霍暮吟二人,神色之间露出了些许诧异,目光落到两人相互牵着的手上。
薄宣见状,轻轻挑了挑眉,松开霍暮吟的手,言语之间却是恪守宫规,听起来更显得讽刺。
他说,“母妃,请便。”
霍暮吟看了苏酬勤一眼,踯躅不前。
苏酬勤道,“此处是故太子灵堂,不应在灵前喧哗,贵妃若是找末将有要事,不若换个地方说话?”
霍暮吟自然是愿意换个地方说的。
可说话掷地有声的另有其人,薄宣冷冷道,“就在这里说。”
话毕,立即有两名小黄门抬着一张长摇椅进入殿中,安放在故太子遗像的一侧。薄宣迈开长腿,踱步过去,窝入摇椅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与此同时,门前多了两名影卫持刀把守。
晌午时分,正是一日里最炎热的时候,除了苏酬勤,来往祭奠的人不会挑这个时间。
他们三人在宫门口就缴了刀械,此刻没有利器傍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两名副将不敢明目张胆与新上任的太子殿下杠上。苏酬勤还没摸清薄宣的底细,也不敢轻举妄动。
霍暮吟道,“本宫舍不得霍誉在营里吃苦,还望将军放他出营。”
苏酬勤闻言,剑眉拧出两道深深的褶皱,“贵妃娘娘说什么?”
他深深吸了口气,解释道,“当初霍世子投军,投名状写了三年,眼下入营还未足三月……依照军法,请恕末将,不能放人。”
霍暮吟问,“当真没有商榷的余地?”
苏酬勤道,“念旧情,末将是该给娘娘这个面子的。”
他话刚出口,便觉得那边的摇椅声戛然而止,一道凛冽的视线如有实质飞射而来,叫人不由自主地头皮发紧,连接下来要说什么都忘了。
苏酬勤年少成名,已经二十余年没有感受过这种极致的压迫感。他抬眉一看,恰撞进一双黑如曜石的眸瞳里,那双眸子,裹挟着毫不掩饰的凛冽杀意。不是震慑,也不是威胁,而是实实在在的嗜血。
脊背一凛,苏酬勤转回身来,看了霍暮吟一眼,躬身道,“贵妃娘娘若想要世子出营,也未尝不可。”
没等霍暮吟喜上眉梢,他便又道,“按军法,提前出营按逃兵论处,当杖八十军棍,刺配三千里。”
霍暮吟眸间喜意回落。
察觉薄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抬眸瞟了一眼,姣好的面容露出些许失落,道,“没有别的法子吗?”
美人发愁,自来便叫人心疼不已。苏酬勤虽说有副傲骨,但对这个从小与他齐名的“倾城”姑娘,还是存着要照拂的心思,心里将她当妹妹一样看待。
“好一对金童玉女。”薄宣眯着眸,觉得相对而立的这两个人刺眼极了,身着铠甲的那人尤其碍眼。
抬手,并指勾了勾。
外面的两名影卫闪身而入,轻车熟路将两名副将放倒,紧接着,其中一人便用破碎的嗓音道,“苏将军,请吧。”
言下之意尤为明显。
薄宣这是不留情面地下了逐客令。
苏酬勤狠狠捏紧了拳,怒目而视,过了半晌才咬牙道,“回营!”
三人消失在九十九阶尽头的回廊之下,霍暮吟垂首提起裙摆,刚要跨出停灵殿的一刹那,背后一道劲风扫过,腰间缠上一条熟悉的臂膀。
耳畔风声划过,天旋地转之间,霍暮吟看见故太子遗像晃动,脊背撞上了那副乌棂木棺椁。
薄宣眸色漆如雪夜,虎口扼住她的下颌,强迫她仰头对视。
“从没想过找我吗?”
霍暮吟没有应声,粉色蔓延的脸上露出一副不屈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