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缙目光凛冽,一句话直接道破裴时序心底最隐秘之处。
裴时序攥着瓷瓶的手骤然收紧,几乎要将瓶身捏碎。
他掀了下眼帘:“贵人说话果然帮着贵人,你怎知旁人不怨?否则,这天底下为何还会有如此多蠢钝的贱民,为了一点虚无缥缈、毫无根据的来世,便抢破头的将自己都塞不饱牙缝的东西献出来?他们不过是逆来顺受惯了,不知也不敢去争罢了!我只是给了他们一个机会,没有我,也会有旁人,你如此不痛不痒,不就是仗着你的出身?你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从未被人踩在脚底,倘若皇帝倒了,你这个公主之子,天子近臣,还能如此高高在上么?”
“你怎知我没有?”陆缙也扬了声音,“我当年并未以国公府世子之名参军,恃强凌弱,抢夺军功,你经受的,未必有我多。治乱兴衰,循环不已,此理我比你知之更深。”
“然天下之事,无平不陂,无往不复,如今远不到政怠宦成的地步,亦不是人亡政息,民不聊生。所以,你何来替天行道,天下人又需你相替么,你替的究竟是道,还是一己私欲?你不过是乘了水患的东风,纠集了一群乌合之众,投机取巧罢了。即便杀了张家的侯,时候未到,你捧上的不过是个李家的侯,又何谈公义?”
一番话说下来,裴时序双臂环胸,支着下颌,缓缓笑了下:“……有趣。”
旁人都说他凉薄,但依他看,他这个所谓的兄长骨子里未必比他赤诚。
他不过是看的太透,无意折腾罢了。
换成是大争之世,他怕才是那个野心勃勃,逐鹿中原的枭雄。
但再看透又能如何?
杀母之仇,夺妻之恨,他们不共戴天,今日必是你死我活。
裴时序烦躁地摁摁眼眶,只冷声道:“走到今日这一步,你我之间早已无关对错,只有死活。”
说罢,他回头,厉声吩咐黄四:“开门!”
黄四立马会意,用禅杖将竹门直接撬开。
一见光,霎时,屋子里涌出一群发了狂的野兽物,眼小鼻尖,耳壳短圆,黑白相间,前爪粗硬有力,体型粗实肥大,一见到人群,便像发了疯一般唤叫着冲过去。
“这是何物?”
“……好似是野獾。”
“等等,他们好似被喂了毒,会袭人!”
“剑盾兵!”
陆缙眉头一皱,立即吩咐持盾的人上前抵着,领着人暂时往后,“先撤!”
然这群野獾有数百之众,大约是被饿久了,逢人便咬,身形又小,几乎是飞窜过去,完全防不胜防,一波又一波,扑杀都来不及。
一旦被抓到,一整个胳膊都要被扯下来。
咬上一口,更是会生生撕下一大口血肉。
一时间,山林里尽是呼嚎和惨叫。
若仅是如此也便罢了,裴时序却只是摇着头啧啧地笑:“小心点,被这东西咬伤,可不止是皮外伤。”
说罢,被咬中的士卒顿时遍体生热。
陆缙看了一眼那野獾的状况,略一思索,顿时明白过来。
“这东西会传瘟疫,小心!”
“猜的不错。”裴时序微微抬着下颌。
此次的时疫来自于数年前的绥州大疫,这种疫病便是最先由野獾传出。
红莲教一贯隐于巴山老林之中,裴时序也是偶然因此得到了染病的野獾。
当年,母亲病死的事他一直耿耿于怀,便一直暗中饲养野獾,寻找破解之法。
也是近来,他方找出解药之法,正好,此时又被陆缙围困,他便干脆不死不休,畜养了一大批野獾,又传给那个俘虏,刻意将人放归。
可人传人到底还是弱了些,被野獾直接撕咬后的人,会迅速发病。
“多说无益,你们也尝尝这痛不欲生的滋味吧。”
裴时序白衣猎猎,站在高处微微笑。
但畜生就是畜生,发起疯来哪里管是红莲教义军还是绥州军,见人便咬。
不少系着红巾的义军也呼号一片,一边拿刀乱砍,一边恳求裴时序住手。
“教首,勿要再放出来了,我们自己人也受不住了!”
“教首!”
一声声声嘶力竭。
裴时序却恍若未闻,并不理会。
一时间,山上叫骂声一片,三个竹舍一打开,野獾顿时泛滥成灾,人一旦跌倒,立马便会被蜂拥而上啃咬。
不多时,灌丛间溅着血,雪面上也横着断肢残臂和被劈成两半的野獾。
局面暂时失控,陆缙迅速命人后退:“先撤!”
然这时,那群野獾见了血,愈发被激起兽性,疯了一般扑上去,牙齿锋利,身形又灵活,即便是持盾列阵也难以完全抵挡。
赵监军猝不及防,腿上被利齿穿透,生生撕下一块肉,痛的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