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叔同小心翼翼地将玉收好,那张从来看不清喜怒的脸,竟显现出了些许悲色。
他叹了口气,道,“没有一个卑贱的奴婢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宫中苟活,她也一样。”
李尧暗自咬牙,大概是因为情绪不大稳,愤怒得双眼有些通红。
但很快,这股怒意被他憋了回去。
他冷笑一声,“可不是么,也不会有人傻到替旁人养儿子。”
杨叔同眉心微微一簇,但很快被他舒展开来。
他道,“你都知道了?”
李尧冷笑一声,“这不是你想让我知道的么?”
若非是杨叔同故意放出消息,他又岂会这么容易就知道他的身世?
他的生母,是乾王府内的舞姬,在进宫之前,她便早已有了身孕,再如何推算,他李尧,满打满算都不是先帝的儿子。
怪不得先帝对他,与对旁人格外不同些。
杨叔同轻叹了一声,宽慰道,“陛下,若先帝并未登基,乾王并未身死,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本该是乾王,将来唐国的江山,也本该是你的。”
“那你呢?”
李尧突然道。
杨叔同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他笑笑,道:“老臣自然还是陛下的臣子。”
“是吗?”李尧淡淡地看着他。
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杨叔同连忙道,“陛下,天色不早了,咱们该下去了。”
“不着急。”
李尧冷哼一声,“孤今日来叔同楼,为的便是向先生寻一个真相,只可惜,先生似乎并不愿意将真相告知孤。”
杨叔同陪笑到,“陛下想知道什么,臣必当知无不言。”
李尧道,“也没什么,孤只是想知道,你是如何设计将孤的生母送进宫,让先帝以为孤是乾王的儿子的。”
“先生,孤实在太好奇了。”
他近前半步,以非常迅猛的速度,一把拉过杨叔同的胡子。
却听一阵浅淡的撕拉声,杨叔同那把又长又好看的胡子,一整片都被撕了下来。
这是一把假胡子。
李尧看着手指尖那把被撕下来的假胡子,啧啧了几声。
“儿时我总以为,大监们不长胡子只是因为他们不想长,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不能长。”
他一字一句对杨叔同道:“大监不长胡子,也不会生孩子。”
杨叔同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恼羞成怒的神情,他暗自咬紧牙关,像是在强忍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忍不住了。
“陛下猜得不错,老臣的确早已不是男人。”
他看上去虽然不痛不痒的,但他的心仿佛在被什么东西抽着一样,如漫长又残忍的凌迟。
李尧冷笑一声,“孤还以为你会否认,没想到先生竟有如此大的气量,这么快便接受了自己的不足,倒是叫孤刮目相看。”
说着,他仿佛在丢什么垃圾一般,将手中的胡子通过瞭望台丢了下去。
眼见着胡子被丢下去,杨叔同的眼睛都快绿了,但他却始终没有迈出一步。
李尧悠悠道,“元坤二十一年,你还是杨府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子,受尽屈辱被乾王所救,自那日起,你便下定决心追随乾王,直到后来乾王落马曲终人散,乾王的家眷不知所踪,也不知你从何处寻得出口,将孤与孤的生母送进了宫。”
“孤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救命之恩让你这般忠心耿耿扶持孤这个断袖做皇帝?如今想来,倒也通顺了许多,孤的生母因生孤时难产,落下了病根,据太医院脉案所示,孤时足月出生的状态,却比太医们预测的时间整整早了三个多月。”
他冷笑一声,“杨叔同,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他顿了顿,“当年乾王府的一个旧人曾说,乾王在出事前两个月临幸了一个舞姬,而那舞姬是三个月前入的乾王府。”
话音刚落,他定定地看着杨叔同。
他说的这些已经很明显了。
他根本就不是乾王的孩子,更不可能是先帝的孩子。
瞭望台上的气氛突然凝固了,冰冷的北风呼呼地吹着,像是在硬生生地刮着他们的皮。
杨叔同好像刚从睡梦中惊醒一般,方才的怒意尽数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和。
好一会儿,他才道,“陛下喝醉了,竟开始说胡话了。”
他理了理衣袖上的褶皱,道,“臣自小便失去了做男人的资格,又岂能有什么孩子?陛下知道的,杨书怀不是我的。”
他说得平淡,却好像一枚一枚细尖的针扎在了李尧的心上。
杨叔同分明是在乾王遭难之后,才被入罪的。
三服以内的亲族,男子施以宫刑后被流放,女子若是容资好些的,会被送去教坊司,若是差些的,便是送去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