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姜姑娘所言南疆巫族,或许与这傩戏有几分互通之处。”
姜昀黎立于台上,扶在那看台的围栏旁,垂头望着正中央那群载歌载舞祷祝鬼神之人,反复咀嚼那句话,忽而觉着甚为应景。
不属于人间的勃勃生机。
楼阁之间并不似外头灯火通明,反倒是在最具神性的地界变得一片漆黑,只留了几束火把在灵台中央来回攒动,照着那带着血眼似铜铃的凶煞之面忽明忽暗,围绕着难以名状且不可与外人道的未知信仰,念念有词。
的确是无人触及的世界,与天地相通,在人间的扉页上刻下向神明祷告的祝词。
正巧那领头人舞着穗子到了姜昀黎面前,促使她下意识想着碰一碰那驱疫辟邪的花穗。姜昀黎这般想着,忽而转头碰碰沈听肆的衣袖,问道:“大人当碰一碰那穗子,去去邪气才是。”
沈听肆忽而一怔,刹那之间领会她眼中之意,笑了笑。
他身处大理寺,掌一方刑狱之事,日日出入那腌臜之地,手上也沾了不少人命血污,也是该用着东西来驱驱邪祟。可这些常年沾染的东西,或可算是一种罪孽,他也不是良善之人,哪里是一朝一夕便能洗去的呢。
只不过他也如是照做了。
葱白如玉的指尖触碰到那穗尾之时,激起一阵异样的质感,在鬼神面罩的威慑下,似乎真有那么一瞬间与神明对话,遭遇了痛斥。
姜昀黎看着那伸出又在下一刻缩回的修长指骨,不由想着的确是不像常年拿刑具审讯犯人的手,倒像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再看看自己的手,熬药采药,验尸剖尸,早已变得粗糙不堪,不禁暗自摇头。看不清眼前之人的身前身后事,自然也不愿多沾染,今夜算是欠下了个人情。
“沈大人今夜怎会在此?”
沈听肆道:“家妹欲来此处玩耍,拗不过便也一并陪着来了。”他言语自然,忽略了自家父亲母亲以催婚为由命他多出去走动走动,而非日入日将自己关在书斋琢磨那劳什子案情一说。
“出来看看也是乐事,大人多案牍劳形之苦,偶尔透透气也能宽慰自己。只是这高阁入场筹钱不低,我今日是托了大人的面子得以进来,明日我会备好银钱亲自送与大人。”
姜昀黎说得诚恳,却并未注意到对面之人唇角的笑意在听闻她这话后有些许的僵硬。
沈听肆曲了曲指节,复而道:“姑娘这话实在折煞了在下,姑娘是太子殿下身旁的近侍,只不过是不愿行事招摇罢了,怎会缺这几盏银子。”
“是沈某执意相邀,无关姑娘,姜姑娘宽心便是。更何况,江南道沈某有幸与姑娘共事,当时家妹在马场受了伤,于情于理之中在下都应答谢姑娘才是,这些银钱便能解决之事,实在算不得什么。”
姜昀黎摇了摇头,一码事归一码事,便要找个纸笔出来写张欠条来。
“姐姐,我阿兄的意思便是,他以为你们已是朋友。”一声清冷的弦外之音在门畔响起,惹得人回头一看,那着芷兰色素裳的姑娘便已行至跟前,嗔了沈听肆一眼:“阿兄,你什么时候能收起这副古板的样子啊?我这个做妹妹的,实在不能不替你着急。”
她方转过身挽住姜昀黎的胳膊,半点也不似方才站在门边生人勿近的神态,半撒着娇道:“姐姐若是说欠人情什么的,倒不如与我阿兄常来往一二,毕竟我阿兄可在家中研磨了好几封信,就是不知为何送……”
“溪儿!”沈听肆本着脸低斥,耳畔却不知为何爬上一抹薄红,引得姜昀黎云里雾里地不知该看向何处。
“不得胡言。”他走上前来,抬起眼帘复而又低垂下,反复斟酌才开口道:
“此番唐突了姑娘,是在下于太子殿下那里闻得姑娘对酒颇有造诣,故而几多想与姑娘讨教一二,只是登门拜访恐生叨扰,故而……”
姜昀黎挑着眉梢,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若姑娘当真要还在下所谓人情,那在下斗胆请姑娘得空品酒鉴壶一叙,可否幸得姜姑娘赏识?”
“沈大人似乎不好饮酒,我记得在江南道时开了一壶春酒,大人仅只是浅酌一杯而已,怎如今是从那本经书里开得黄金屋,想着习酒了?”
姜昀黎抱臂,“主子抬举我,才说我有何造诣见解。而实际我这人做事便是合心意为上,兴致来了便饮上几口,也不讲求喝法,不过是喝的多了,认得的或是道听途说的也多了些,谈不上什么造诣之说。”
“只怕大人从我这儿获得不了什么。”
“无妨,只是喝酒谈天也好,姑娘是随性之人,便凭姑娘心意来去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