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的顽疾?
建元帝紧了眉头,又倏尔想起将将苏醒的那片刻,听闻他一脸运筹帷幄的问自己,梦见了什么人,这般玄乎之事……
难不成他还有探梦之能?
“陛下的头疾不是源于身子上有何不妥,故而才须陛下亲自去寻出本因,方能解陛下的顽疾。而这场修行,旁人无法向陛下施以援手,陛下心里那个藏的最深的地方,究竟能看到什么,唯有陛下自己清楚。”
“寻到它,找出来,陛下这方积结已久的病症,便可了化于无。换旧日公证,枕来日无忧,一念放下,便得万般自在。陛下何必一错再错?”
“你这是什么意思?”
建元帝蓦然攥紧了拳头,咯吱作响。那股愤懑与郁气窜上额间,似是有什么腌臜之事被人识破一般难堪而无措,却又不知该从和试探起。
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出手毫无章法可言的道士,似真亦假,言语出六分留四分,总归是叫人摸不清他究竟知道些什么。他是救命之人,既要承他的恩情,建元帝这些天来同他说话的姿态也放低了些。
可即便有求人之处,他仍是帝王。
若说他疑心病重也罢,可但凡是他不明白的,定要问出个答案。譬如当下,他面色霎时便沉下,瞳眸之中跃动着殿内星点攒动的烛光,明明灭灭,恰如他生杀予夺大权在握的底信。
想要在人间讨命实在太难,知道的太多的人,他向来做得厚道,先阎王一步送其去地府享几日安生日子,有什么冤屈便去同那黑白无常交涉一番,待到了黄泉路饮下孟婆汤,谁又能认得谁呢。
这个老道士,亦不能免俗。
“你知朕与娜尔罕之事?”
欲提步离开殿中的云游子脚步顿了一瞬,回过身来,面容既疑惑又莫名,“陛下说甚?”
“罢了。”见此举,建元帝心中的疑惑散了半分,但终归还是心存不满,压着躁意斥道:“所谓一错再错,朕听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朕自诩在位三十年有余,未有何错处容人指摘。”
“治病行医若是真如你一般善打哑迷,尽做些装神弄鬼之象,只怕你也医不好朕。择日便自行离宫去,否则别怪朕不留情面将你丢出皇城。”
荒地生不出新坟,铁木也开不了花。
与说不通的人相言语,左不过是鸡同鸭讲。山川尚且分尔川泽,各水走各路;人却勒紧执念,定要作茧自缚,还妄想提笔便可成诗,了一桩美事。
实在可笑。
建元帝那一番威慑正如此前李旭昌对他的恫吓一般,不论是否出自天子之口,都并无令他胆寒的由头。
只不过,他当下倒是有些后悔了。
云游子几不可觉地叹了一气。遥想起当年南兖兵变,他犯了同他一样的错。可时不待我,往往终究想起什么来,再恍然顿悟要去大肆弥补之时,老天早就收回了那能重新来过的机会。
那时窥得他背后天机,想以过来人之身份再去指点他一二,忍能对面却为不撞南墙不回头之人,白费心机,也罢也罢。
“草民的去与留,皆在陛下所言方寸之间,别无何强人之意。只是若陛下一日向解病症,便还须应草民那番话——”
“究其本源,寻因解果。”
“若陛下不知如何自处,也可再召草民前来浅谈两语,届时,还望陛下知无不言,草民方可对症下药。”
要是你选择南辕北辙,不愿自救,那我也没了非要助你的必要。只待来日你悔不当初之时,莫要在说道什么管窥蠡测,那些因你的所言所行造出的孽与生出的劫,不会因为你的丁点悔意而复如完璧。
人心总是如此。
他早些年不断游说自己,编出来的迫不得已险些连他自己都信了,可到头来求的是谁安心呢?不过还是他自己罢了。
地下的亡灵听不见,奔散天涯的亲友听不见,那些耗尽脑力想出的所谓合理解释,揭开那层虚伪的缅怀后,看到的只是他一个人的自怨自艾而已。
“朕已知晓,药师退下罢。”
人各有命,期限不过三日,他等着皇帝的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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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都皇城西,坤宁宫。
“今夜并非十五,陛下缘何会来本宫的殿中?”
过了娇可待寝的年纪,从前仅存的情分也在分分合合之间被散得干净得差不多,如今再听闻他夜来就寝时,早便没了当初的羞怯,余下的唯有惶恐。
她自问近来无甚动作,难不成是弋儿又在前朝做何手笔被他记在心里,这会儿来她跟前示以威慑提醒?
不会。
罗元霜暗自摇着头,引得钗头坠下的珠翠在烛火之中微微晃动,碰出星点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