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面容上呈现的不再是艳丽惑人的娇俏,而是浸着胆战心惊的泪意,嗓音颤抖:
“陛下,您不能这么对我。”
“我誓死不入后宫。”
——“谢砚舟,你不配再见我。”
“陛下,求您收回成命!”
——“谢砚舟,你对我赶尽杀绝,如今却要来和我说原谅?”
——“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原谅?”
——“谢砚舟,我放过你,你也放我过吧。”
——“谢砚舟,我们就此别过,我与你,死生轮回不复相见。”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二章
长夜还在继续, 暗室百千灯里,他独自行走于斑斓梦境, 遨游在他所执念的故人往事之中, 既心痛又欣喜,其溺不可言。
视线一换,雷鸣电闪。
天降大雨, 浇在广阔无人的宫门前,洗刷不了半分冤屈。她终是不知从何处确认了北狄战败的消息,从螽斯门一路跪到帝宫,在滂沱的大雨里不惜沾得满身泥泞,也阶阶叩首求李旭昌通报见他一面。
瞒不住的事实令他恼火而无所适从, 恍惚之间不知能以何种面孔去面对她, 又如何去同她解释。看着公案上从北疆传来的大辽频频的捷报,比近日里朝臣上请的奏折还多,而此前他却屡次将这些刺耳的字眼揉碎, 再用稀松平常的语气对她装傻充愣, 反复搪塞。
如今见她在大雨之中被肆意浇淋, 不顾宫中嫔妃的非议与编排, 也要压下一国之母的身份脸面来御前求面圣, 那形单影只的单薄身影, 在雨幕之中灼伤了他的眼帘, 令他扔下一屋子的牵绊手脚的朝事,红着眼眶向那被雨帘遮挡的姑娘奔去。
那时, 他也是会心软的人。
“朕会遣卫渊前去北疆支援你父君与王兄, 胤朝与北狄的盟约在前, 朕不会食言。”
最后一刃白光在阿苏勒大漠上挥起时, 黄沙归于平静的土地, 遍地的鲜血在细密的沙子上凝结,东方升起的日光之下渐渐变成紫脂色,满目疮痍。
散去人烟的沙场,如人间炼狱。
娜尔罕所日夜期盼的转机并未出现,而是接到从边关传回的战败的消息。卫渊将军带着仅剩的八千铁骑从秦关赶回上京,却没有带回殒身塞北的邯勒王的尸首,也没能带回她矫健如大漠孤狼的手足兄长们。
所有人都死在了那场浩劫里,唯有远在大胤皇城中的她是例外。
这场战事来得猝不及防,令父兄们连遗信都未曾有机会去准备,族人不论男女老少,降者归顺,不从者即刻绞杀。
娜尔罕就此成为北狄绝无仅有的遗孤。
许是北狄地界离大辽中心较为遥远,大辽本就疆域辽阔,国君的手伸得太长也只怕是不好管顾。于是便指派了协助攻敌的漠北四州部,扩北狄领土为十三州,整合成听一君调遣的州部制。
而国君便命定为了出身大辽边塞的亲信,也是此次战事的主力之一,大都王索隆达。大辽借此重新与中原商谈关于北狄覆灭后的三国关系,将停战息战与边疆防署等公文悉数送到了上京城内,供国君一览。
此后,整片北域之内再无北狄的影子,只有叠合为一的漠北十三州。
娜尔罕的那些兄嫂姊妹,大多都因不堪忍受新任汗王手下的折辱与内心的痛恨折磨,选择了拒不投降,在受人侵害之前以各种方式了断了性命。
而她在远不可及的胤朝凤宫中,除却沉默地听着这一切,接受着这一切的变故与残忍以外,再没有别的能够改变的法子。
那日瑶台烟火之前,他因黔南一事要南下巡服私访,也亲自去凤栖宫中告诉了娜尔罕。踏入殿中时,见她久违地坐在镜前替自己描眉梳妆,面色不再如往日颓丧,添了几分活人的生气。
这也令他喜不自胜,走上前去想碰又不敢碰,但心里仍旧是高兴的。
“皇后今日是要见什么人么?”
“臣妾没有什么人可见,也没有什么人会来见臣妾。”
他自讨没趣,抬手摸了摸鼻尖,复而背过手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现下已到晚间,皇后缘何要梳妆添面?”
镜前之人久未言语,良久才放下手中的眉黛,在他以为她已经不会再去回答了的时候,转过身来,面色平静:
“陛下此前送给臣妾波斯进贡的螺子黛,臣妾还未曾试过,今夜无非是心血来潮罢了。”
她的言语给了他莫大的期冀,那份堂而皇之的窃喜自心底不断柱根发芽,快得令他险些不敢抓住。明知冰释前嫌早已不可能,但眼下他仍旧是恬不知耻地想要再试探她几分,是否就能再与她近几分,是否还能再有重新开始的愿景。
该如何回话呢。
他在娜尔罕面前,不再似往日那般冷枪暗箭,反倒在这种节骨眼上学会了察言观色,开口的每一瞬都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