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没想过,范鸿云和陆霖大学室友多年,又维持几十年的友谊,竟然会无法接受自家孩子是同性恋,以至于用中断一切和帆途的合作意向为筹码,要求他彻底远离范寻。
——我知道你申请了几所大学,也拿到一个offer,和范寻的学校在一个州。
——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要有分寸,把握好度,这个度,我相信你父亲比你清楚。
——换个学校吧,全世界那么多好学校,何必非要在这个国家。
——你觉得呢?
陆信没什么好觉得的,他父亲替他做好了决定。
帆途和儿子,他选得明白。
那一刻的陆信就是一只被丢进水缸里的飞虫,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就在他还在发呆出神的时候,范二叔竟然说了一段令他立刻清醒的话。
——没想到,陆教授和孙子没有血缘也能隔代遗传。
——难道是耳濡目染?
——您家风开明,我们家还是不太能接受这些不合正统的关系。
——范家的孩子,还是要走正道的。
陆信被当着面打脸,当着面按住命门威胁,这些他都麻木僵涩反应不过来,可这人戳着爷爷的脊梁骨羞辱,他忍不了。
陆信有两个爷爷,是全家上下唯二两个真心待他的人,另一个爷爷是建立帆途的创始人,离世早,留下了陆教授和一手创建的企业。
他们的儿子是领养的,从不懂事的年纪一点点养到一个成功的企业家,却没养成一个合格的爸爸。
陆信几乎是陆教授教养长大,陆霖就是他心底真正的家人,是他的底线。
他把桌子掀了,小包厢的转桌不算大,一把就被他掀翻在地,要不是他爸拦得及时,范二叔免不了进一趟门诊。
范寻火急火燎地回国,听范越说帆途和悦石的合作没有终止,陆信毫无疑问成了牺牲品。
没人告诉他陆信去了哪,他也打听不出下落,一个大活人,一个两天前刚跟自己坦诚过的男朋友,突然就消失了。
他脾气也闹了,狠话也说了,陆家也去找了,却依旧不知所措。
去陆家时只有陆霖在家,从前慈祥和蔼的爷爷变得十分憔悴,似乎苍老不少,面上有些抽条。但老人家依旧对他笑着,张张口,没说出陆信的去向,只温声道:“范寻,做你该做的事吧。”
该做的事。
他该和陆信去打电竞,该和陆信在一起,该抱着新鲜热乎的男友分享比赛获胜的喜讯。
他不知道自己还该做其他什么。
回到家,他一改曾经言听计从的习性,对着范鸿云这个决不能反抗的家主大发雷霆,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个遍,破碎的落地窗玻璃差点惊动保安报警,一向神经大条的范越都被他吓得缩在衣帽间的门后偷偷睥着。
他被关了半个月。
就像犯了错的狗一样,锁在那个一直独属于他的“笼子”里见不得天日。
再出来,范二叔给他看了一条微博。
上面是老将谷净维另起炉灶开展全新俱乐部的通稿,备选队员中列出了一个名字——LUKS。
他看着陆信的照片,隔着屏幕,却隔着千沟万壑。
瘦了,没有活力了。从前即便生气也会缀着光的桃花眼看不出半点人气,两潭死水一般,面无表情。
那之后他就仿佛猛然被点醒一样,不再反抗,不再挣扎,按部就班地准备签证,一字不吭地准备留学。
范寻想明白了。
他不是出生在罗马,他是出生在罗马的牢笼里,眼前的世界繁花似锦五彩斑斓,却和他无半点关系,他只能旁观,没有资格出去走自己的路,没能力挣脱这扇坚不可摧的大门,不配隔着栅栏拽住外面的人。
既然他出不去,就不必让自由的爱人走进来。
他爱的人应该在有光亮的地方,这种囚笼,他一个人待着就够了。
后来的厌食症其实也在范寻的意料之外。
前两个月他真的是一点东西都吃不进去,反应最大的一周里只要嘴里放了东西就想吐。
有时候范鸿云在他面前说话说得久了,也会吐。
其实这五年里,他会断断续续地犯病,触发的条件毫无规律可循,陆信第一次夺得世冠的那段时间是复发最密集的阶段。
直到他看到陆信的采访。
主持人问冠军队伍的成员,得了世冠后还有什么遗憾,几个人给出了形形色色的答案,到了陆信那,他只牵强地笑了笑,平淡地说:“缺了一个人。”
主持人故意开玩笑地追问:“缺了一个人?什么人?爱人吗?”
陆信对着镜头轻笑,没回答,但范寻却清楚地看他出迅速泛红的眼眶和嘴角那弯苦涩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