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滴打完的时候,护士过来拔针,黎从霄几乎在护士接近他的下一秒就醒了过来。
他仰头看了看药瓶,“输完了?”
护士嗯了一声,说:“再让医生开点药,回家观察一下,明天如果还发烧到三十九度,就要再输液。”
她把针头拔出来,在针眼上涂了点碘酒,“好了。”
程秋野站起来,朝黎从霄伸手,“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程秋野一言不发,黎从霄偶尔扭头去看程秋野的眼睛,发现他很沉默,虽然平常程秋野就不多话,但此刻的沉默和平常不同,给人一种暴风雨之前的感觉,非常紧绷。
回到家之后,程秋野说:“你去休息吧。”
他进了浴室,把衬衫放进洗衣机,需要手洗的放在另一边用水浸泡。
等待烘干的时候,他倚在窗边又抽了根烟。
身后的门被人小心推开。
“秋野。”
程秋野侧过脸,“怎么了?”
黎从霄顿了一下,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程秋野淡淡的说,“你还发热吗?”
“已经好了,我身体没那么弱。”
程秋野回过头,烘干机运作着,低鸣声环绕,可他的声音更沉:“那我有一个问题问你。”
黎从霄咽了咽喉咙。
“你问。”
程秋野没有戴眼镜,他的眼睛冷淡深沉,直视着黎从霄。
“我是不是很像你原来喜欢的那个人。”
黎从霄心跳漏了两拍,先是想到,果然是那件事。
然后是哭笑不得,他脑子里的想法一瞬间千变万化,最后是一团乱麻,只有快刀斩去。
他抿抿唇,“不是。”
程秋野微微歪着头,目光是直白的审视,嘴唇从紧闭到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来。
“黎从霄。”他判决一样说:“你在说谎。”
黎从霄深吸一口气,嘴唇微微颤,“没有说谎,你不是像,你就是他,程秋野,我从十年前开始喜欢你。”
他眼眶红了,“十年前,你高中前的那个暑假,我去了金鹿湾,就住在你卧室隔壁的客房里,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喜欢你了。”
他垂眸又抬起,睫毛如沾了露水的鸦羽。
颤抖传染到了他的喉咙。
“你只是忘了而已。”
“你……”程秋野觉得荒谬,他冷静了一下,却还是找不到头绪,在他脑子里储存的从前的回忆之中,不存在黎从霄这个人,但他知道自己的记忆并不完整。
他已经尽力忽略掉这件事,但现在黎从霄说的话让他不得不把自己扯了回去。
缺失而模糊的记忆就像漩涡一样,一旦进去就很难出来,他在里面根本抓不到头绪。
只有烦躁和厌恶组成的痛苦。
他皱着眉问:“既然你早就认识我,为什么不说?”
黎从霄把浴室门在背后轻轻关上,他把背靠在上面,眼睛里潮气汹涌,但还是始终看着程秋野,“一开始我以为你没认出我,是因为没心没肺,我喜欢你那么久,结果你根本不记得我,你要我怎么说?”
“那后来呢?”
“后来,妈告诉我,你是因为生病所以记忆受损……我想过直接告诉你,但是我怕你会难受,所以我决定我们重新开始。”
程秋野盯着黎从霄,脑子里风卷残云,一片狼藉。
他越盯着这个男人,就越是觉得陌生,他不记得十年前黎从霄出现过,现在也不再相信自己了解他。
但他又知道自己的记忆是残缺的,而眼前的这个男人,眼中带泪,神色悲切诚恳。
心像是被攥了一把,程秋野不忍心让黎从霄这么难过,他是真的很喜欢他。
难道黎从霄真的出现过然后被他遗忘了个一干二净?
真的能够相信他吗?
他连自己的记忆都没法相信。
这是他最不能接受的事情,即使他生性淡然,懂得万事朝前看,但只要往回想一下,那段混乱的记忆和一切发生的原由,就像是他心上被烫出来的疤。
被最相信,最依赖的人烫出来的疤,虽然愈合了,但还是存在。
他垂目,浓密的睫毛在脸上落下一片细碎阴影,夹烟的手指从额角插入发根,狠狠地向后捋了一下头发,指间烟灰抖落。
喉咙里滚出几乎失真的声音:“我不知道。”
黎从霄从门边慢慢靠近他,最终停留在离程秋野一步之遥的距离上。
程秋野向来淡然镇定,情绪不轻易外露,所以此刻他的痛苦格外浓烈。
他心疼又无措,“对不起,秋野。”
程秋野很快就冷静下来,放下手之后,他表情就已趋于平静,只有眼睛深沉如渊。
他抬眼看着黎从霄,发现男人眼皮底下挂了一行细细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