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在习惯性地藏,冲动地逃,胆小鬼似的躲。不承认,不主动。
也许晚饭的时候应该多喝一点酒的。邵止岐想。
烟的火光在夜里亮着一小点。两个光点挨着,静静燃烧。
她们站在这,慢慢抽烟,听着风声。看河景与大桥,和对岸的城市夜景几乎在这一刻瞬间拉开一段骇人的距离,不仅仅是长度上的距离。明明白天时还身处于对面那座巨大的箱庭城市里,如被搅拌进了拥挤的沙丁鱼罐头。站在这里观赏那些高楼的感觉就好像在看许多棵巨大的榕树,它们像是一整片雨林遮盖了一切,蔓延扎根在泥土里的树根是无穷无尽的人类欲望。
然而这里水声依旧,河边没有一盏路灯,只借用了对岸城市的光,桥上的灯,河中粼粼的波光。树影婆娑,风则借用树叶奏起沙沙的乐曲。路人的脚步声也像是从很遥远的的地方传来。
远处的河上停着一艘船,不知是不是一艘游船,看着很落寞。
那两点火光都依次熄灭的时候,苏昕说:“走吧。我们该去坐旋转木马了。”
她转身离开,背影给邵止岐的感觉就像是那只落单的船。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有什么随着烟的燃灭一同随风散去了,就像是那一捧被剪掉的天蓝色挑染。限时的任性叛逆因夜晚降临、雨雪停止而消失不见,因最终还是要回到既定道路上而被迫成熟地收回。装回了大人。
也许她就是那只船,邵止岐想。苏昕是一艘没有船锚的船,总在前方行驶,不知疲惫。她把自己逼成了一生飞翔,只要落地就会死掉的无脚鸟。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天这个稍显特别的苏昕或许是这几年来头一次靠岸,头一次落地。
第23章
回到路上的两个人又变成了一前一后地走,雨雪都停了,不需要再撑伞。但是风大起来。明明顺风在走,邵止岐却觉得自己十分吃力,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抵抗。她知道那是什么。她知道的。
经过路灯,苏昕的影子被拉长来到邵止岐眼前,她往前快快走起,想追上那道影子,但苏昕好像也加快了步伐——像是回到了平时,那三年里的走路速度。她不得不加快、加快,可还是追不上。
最后影子停住,邵止岐差一点撞上苏昕的背影。她抬头,看见眼前的旋转木马熄了灯,被关在方形的玻璃罩子里。
“关了啊。”
“是的。”
两人又伫立了一会,河边的风太大了,苏昕耸肩说:“那没办法了,走吧。”
她走得轻易,好像今天一直为之前进的目的地根本不是这里一样。也许真的不是这里,那么到底是哪里?邵止岐跟上她经过曾走过的一条条街,最后又步入了约克街的地铁。再次站在站台上的时候她们隔着一点距离,看着不同的方向,曾经十指相扣的手都放在了口袋里,冻僵的手指依靠自己的体温怎么也暖和不起来。
偏偏这时候列车延迟十多分钟,邵止岐看着手机上的地铁软件,下一趟列车在无边无际的等待里终于到来了。
她们踏上列车的那一刻,苏昕突然说:“邵止岐,如果我没拉你去逛街,吃饭,抽烟……也许我们还能坐上一趟旋转木马。”
她可能想说抱歉,邵止岐猜。但她又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列车缓缓开动,邵止岐发现这节车厢里没有人。明明是有名的景点,这节车厢怎么会只有她们两人呢?尽管极其罕见,也许偶尔也会发生这种情况吧:恰好这一段时间内都没有人坐上约克街这班列车的这节车厢,只有她们。
邵止岐开口,打破沉默:“苏昕,我可不可以换一个愿望。”
邵止岐站在坐着的苏昕面前,手紧紧抓住座位旁的杆子。
“苏昕不会食言,对吗?”
她低头俯视苏昕,苏昕没有抬头。
列车还在幽深的隧道里前进,轰鸣声渐起,有什么要苏醒了似的。
苏昕开口:“你说。”
旋转木马已经关门,巨大的玻璃建筑封住了梦幻,希望,一丝可能性。列车这时突然冲出隧道,邵止岐在这一刻下定决心抓住藏在心里那股成形的冲动,她决定主动出击。
这一次,就算没有喝醉没有发烧,清醒的邵止岐也暂时拥有了可以撞破一切的勇气与爱。
予爱。
邵止岐的手轻轻落在苏昕肩头,另一只手的食指勾了一下苏昕的下巴,苏昕自然而然就扬起了脑袋,闭上了眼睛。这是一个不必言说的愿望。
乘车时间全程三十分钟,列车跨越东河需要十分钟。列车在这十分钟里没有停下也无法停下,它咣当摇晃,车窗外的夜景和布鲁克林大桥没有了观众。它们成为了观众,在那小小的四方形车窗里看到俯身的邵止岐微微偏头,低垂的眼里是闭眼的苏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