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他想,他大概真的要死了吧。
忽然,帐外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这脚步来得好快,咚咚咚咚像是踏在他的心上。
门口守卫身上的盔甲哗啦啦一响,随后帐帷让人掀开,几束血一般的夕阳抹斜打进来,照出一道黑色人影的轮廓。
那黑影向前一步,帐帘在他肩膀后面落下,大帐当中一黑又是一亮,狄迈浑身颤抖着瞧过去,这次正瞧见刘绍。
他风尘仆仆,身上卷着冷气,大步走进帐里,头发披散在身后,灰扑扑的草灰粘在里面,嘴唇干裂,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眉毛上沾着盐粒般的碎雪。
可他像是一道光,就这么亮堂堂地照进帐里,纱网下面那些紧紧攀在狄迈身上的手忽然间一齐灰飞烟灭。
“狄迈,”他说,“我回来了!”
第032章 吾有烈志几时申(一)
狄迈猛然一怔,随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后劲却接不上,在跌回去之前被刘绍扶住。
他脸色灰败,神情惨然,一身都是乱糟糟的血,离死只差一步远,这幅样子任谁见了都不能无动于衷。
刘绍在来之前却早有预料,当下并不惊骇,坐在床边抱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冷静安慰道:“不怕,我回来了。”
狄迈忽地喉头一哽,眼泪就喷了出来。
他抓着刘绍的手,死死攥着,全身的力气都涌到这一只手上,从心底里拔根带血地挖出来一句,“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只有你,刘绍,我只有你了……”
说着已泪下如雨,喉咙让人一掐,再说不出半个字,微微弯下腰去,靠在刘绍身上号啕痛哭起来。
他情急之下说了刘绍真名,但这会儿刘绍和他都无暇注意这个。
刘绍一手揽着他,另一只让他攥在手里,被掐得骨头生疼,滚烫烫的热度传来,活像手背上贴了一截火炭。
听狄迈哭得摧心剖肝,他不免也觉心下惨然,刀割一般,但感人生惨痛无过于此,不觉轻叹一口气,却也不出言安慰,只是任他这么哭着。
一旁亲卫几人也在流泪。
这些天里狄迈血吐了能有一盆,可到了这个份上,竟是一滴眼泪没掉,人人都把心提起来,怕他憋坏身体,几次求他哭上一阵,可他那双眼睛好似大旱三年的砂土窝,始终连湿上一湿都没有。
见他这会儿终于痛哭出声,亲卫们松一口气,不禁也被催得泪下,不知才刚半个月的时间,事情怎么就到这般地步。
正流泪时,刘绍对他们使个眼色,几人会意,悄悄退出帐外。
等人走后,刘绍在狄迈身上拍拍,柔声道:“好了,这么哭太伤身,我扶你在床头靠一会儿。”
狄迈摇头,松开他的手,却又扯住他胸前的衣服,一次次攥紧了又松开,脑袋枕在他肩上,眼泪止不住,仍滚滚而下,嘶着喉咙断断续续地道:“为什么、为什么……咳、为什么啊!”
刘绍见他不愿,就没放他靠回床头,反而紧了紧手臂,歪过头,脸颊贴在他额头上,轻轻蹭蹭,无声地安慰着他。
这种时候无论什么说辞都显苍白,还不如就不开口,让他自己哭一阵,痛哭固然伤身,但不哭也好不到哪去,还不如哭出来算了。
狄迈不说话了,又哭一阵,忽然咳出一小口血,随后身子一软,在刘绍怀里滑了下去。
刘绍扶他躺好,见他胸前渗血,打开衣服查看里面伤口,皱一皱眉,走出帐外。
亲卫不敢走远,都守在帐外几步远的地方,见刘绍出来,忙问:“吴大人,四太子如何了?”
他们先前在狄迈口中听见一个陌生的汉人名字,但也不多问,对刘绍仍以“吴大人”相称。
刘绍眉头微皱,有些忧虑地叹了口气,“病得太惨了,叫军医来瞧瞧吧。这几天吃药了吗?”
亲卫可算逮到机会,连忙告状:“没吃,哪里肯吃!这些天里四太子都不肯吃饭,也不吃药,顶多喝两口水,然后就是吐血,人眼看着不行了,幸好……幸好吴大人回来得早,不然、不然……”
后面的话他不敢说了。
几人均感到四太子与吴大人之间关系并不一般,但平日里四太子积威甚众,他们连猜都不敢多猜,只是这会儿看到刘绍,就像见到了主心骨,听他问起,就毫不犹豫地一股脑都说给了他,半点也没隐瞒。
刘绍点点头,“先让军医来吧。”
狄迈再醒来时,嘴里有些异味,似乎是参汤的味道。
刘绍正坐在床边不远,背对着他伏在案上写着什么东西,身上换了件干净衣服,头发梳洗过,清清爽爽地束起来,低头时露出一段修长的脖颈,很白,却不显得柔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