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刘绍应道,“赵耳就是前些日子我遇到的那个刺客。铁生是吴宗义的亲兵,他们以为我被拘禁,所以才来救我出去。”
“我和他们说通了之后,他们也没有强要留我。我正要回来,没想到半道上遇到了狄申的人,被他们认出来,这才惹了一身的麻烦。他们为了救我,已折了十来个人,只剩下他们两个,不知道这一路能不能平安回去呢。”
他说完,良久叹了口气,“我行事遮掩,才有此事。要是当初大大方方当了男宠——”
狄迈偏过头,把脸贴在枕头上面,闷声打断,“那他们就不是救你,而是杀你了!”
刘绍默然,过一阵道:“总之现在已经没事了。”
当时他听见赵耳最后那番话,心中霍然一惊,即刻想到:狄迈杀人灭国,岂是摘了顶摄政王的帽子就能洗脱干净的?
至于他——他身为雍人、身为当日北拒胡虏的宣大总督,兜兜转转,又与狄迈重新纠缠到一块,将昔日浴血同袍全然抛在身后,再不回顾……
他从不信什么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之事,可瞧着自己浑身是伤、血流遍体、几次险些丧命于夏人之手,竟然生出一个念头——我自欺欺人,今日果有此报!
但他既然已经脱险,便不再多想此事。他决心已定,他与狄迈,只要活着一日,便已势必不会再分开,既然如此,那也无需东想西想,自寻烦恼了。
可在他旁边,狄迈的烦恼还在继续。
狄迈攥紧了他的手,哑声道:“我心里恨得厉害!”
他铮铮然说了这一句,忽地又放低声音,“赵耳说得不错。我以为他要杀你,心里难过欲死,更恨不能生啖了他,想雍人看我也是一样。”
“我想要混一夏雍,如今已不可得了。但做过的事已经做下,一身功罪,千百年后,还不知要如何说。”
“谁恨我惧我,谁要杀我报仇,都由得他们各凭本事,我不怕。”他握着刘绍的手,声音压得更低,“却不想反而累了你……”
他说到这里,忽地哽咽,“雍人仇我至深,往后数十年,要是再有此事,又该如何?何况我卸了军权——”
刘绍心中一黯,随后又松开眉头,忍痛转过身来,把手环过他腰,轻轻抱住了他,“那大不了就一道死了,也没什么可怕的。”
狄迈浑身一震,一时呆住,半晌后低吼一声,紧紧搂住他,把头埋在他颈边,不说话,只是无声地发抖,使劲摇头。
他明白,自己是雍人眼中的罪人,刘绍抱住了他,就也同他一道做了罪人。将来有一日,他便是当真死在雍人手里,那也是他们的本事,可是刘绍、刘绍……
刘绍把下巴放在他头顶,“既然敢亲你抱你,生死也就都随你了,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话音落后,狄迈抱着他,半点声音也没有了,就这么无声无息,一动不动,就连颤抖也不抖上一下。
刘绍察觉到怀里忽然湿了,拿下巴磕磕他,无奈道:“又哭了啊?我看以后你府上的牌匾得摘了,别叫什么摄政王府了,改叫哭包王府算了。”
“是不是,哭包王?”刘绍有意逗弄,“哭包战神?哭包四太子?哭——”
他未及说完,狄迈忽地使劲吻上来,把他后面的话堵在了嘴里。
狄迈顾不上是不是弄痛了他,一个翻身把他压在身下,死死箍在怀里,发了狠地吻他,简直像要把他自己塞进他嘴里似的。
刘绍手臂上的伤被他压住,刚开始忍着不说,后来忍不住了,喉咙里“呜、呜”叫起来。
狄迈松开他,吸一口气,含泪道:“你放心,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总是我先死了。只要我活着,一定护你没事,护不住你,我也拔刀死在你的前头。”
“啊,”刘绍仰面看着他,“你还是盼我点好吧。”
狄迈不答,抬手摸摸他的头发,忽然道:“你要是再小点就好了。”
刘绍听他这话没头没脑,便问:“怎么?”
狄迈答:“那样就能把你系在腰上,走到哪都随身带着了。”
刘绍一愣,随后大笑, “太恶心了你!” 他刚醒来不久,这会儿笑得有气无力,都带出了几分气音,可是笑了好一阵子,停不下来。
狄迈却没笑,摇一摇头,轻轻又吻上来。
曙色爬上窗台,一线光亮照进来,落在两人耳朵上面,像是串成一线。随后,晨风推窗,千百道光一齐射入,带着寒意涌将进来,照得屋中翻然一亮。
狄迈把最后的泪落在刘绍脸上,便不再哭了。
他曾雄心勃发,想要把日出日落之地、把长城南北、湖海山泽全都踩在脚下。
后来他舍了这些,攀住了从悬崖边缒下的那根绳子,只把它一个给牢牢地攥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