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听他直呼叱利兀的名字,神情这才有点变了,上下打量他一眼,说了一声“等着,我给你通报”,说完转进院里去了。
过了一阵,叱利兀亲自迎出来,呵开门口的几个侍卫,把刘绍请进去。
刘绍一面往里走,一面问他道:“摄政王伤得厉害吗?到底怎么回事?”
叱利兀给狄迈做了多年亲卫统领,狄迈只要外出,他常常不离左右。
对他们二人的关系,他就是不知道十分,也猜出了九分半,听是刘绍发问,也不对他隐瞒,当即道:“伤在胸口,没有致命,人已救下了,但伤得不算轻,摄政王现在还未醒。”
刘绍听得心中一紧、一松、随后又是一紧,一面急步往前走,一面问:“昨夜具体如何,你知道么?”
他料想叱利兀是亲卫统领,不负责王府守卫,平时宿在兵营,昨天晚上恐怕不在,未必知道详情,问他属于是急病乱投医。
果然,就听叱利兀道:“昨夜末将并不在府中,只听说是一个叫张廷言的雍人,受摄政王召见时忽然行刺,摄政王将他打伤后,命人给他押了,亲自连夜提审……”
刘绍打断,“亲自提审?他不是受了重伤么?”
叱利兀答:“是。昨夜王爷受伤之后,太医赶到,他不让人瞧伤,先审了刺客几句,后来支持不住,才让人把刺客带走,辛大人审了一夜,现在还没结束。”
刘绍听得心中生疑,脚下迈得更快,只觉着洪维民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好好一个院子非修得七拐八拐的,走了大半天硬是还没走到。
他想了想,又问:“行刺时用的什么凶器?难道之前没有搜身吗?”
“是用的短刺,藏在袖口里。听府里的侍卫说,摄政王特意吩咐了,对他不用搜身。”
刘绍顿一顿脚,怕当真是自己想的那样,心里上上下下狠地一翻。过后又问:“太医走了吗?”
叱利兀知道他想仔细询问伤势,忙会意道:“还没,还没,几个太医就在摄政王卧房外面小厅中候着。”
说着,他忽地放慢了脚步,最后索性顿住脚,“其实,吴,呃,刘大人——”
他知道刘绍现在只是白身,却还是对他用上了以前的称呼,“有句话属下不知该不该说。”
刘绍从前听到这句话时,总在心中腹诽:既然不知道该不该说,那就不说。可这会儿轮到自己时,知道他要说的话十分紧要,于是竟也和其他所有人一样,站定了脚,“你说。”
叱利兀咬一咬牙,下定了决心一般,有些斟酌着道:“其实摄政王这几年……身体不大好。一会儿大人见过太医,一问便知。”
刘绍初一听见,心中像被什么一撞,让根绳子牵着,上下晃荡了下,形容不出那是什么滋味儿。
随后他定一定神,心道狄迈壮得像头牛似的,前些日子还能单手提溜起他。况且他们两个只是五年不见,又不是五十年,就是不好又能不好到哪去?
可这么想着,仍觉着心头发沉,隐隐约约有了些猜测,不敢细想,忙又往前去走。
好不容易赶到时,狄迈还没有醒,刘绍就先见了太医。
摄政王的病情如何,按说不能轻易透露给旁人,但几个太医得了叱利兀的交代,对刘绍倒没什么隐瞒。
刘绍同他们聊过片刻,就进了狄迈的寝室。
门口两个侍卫对刘绍面熟,不知该不该拦,叱利兀朝他们摆一摆头,他们便让开了门,放刘绍进去。
刘绍紧抿着嘴,只身进去,下意识带上了门,抬眼一看,果真一眼就瞧见狄迈躺在床上,身上拥着被子,两眼合着,脸色苍白,一动不动。
他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
狄迈全无察觉,仍是安静睡着,胸口只微微起伏,嘴唇上也看不见半点红色。
刘绍稍稍张开嘴,随后又咬住牙,心里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觉着有些难以置信——他几个月来第一次照镜子时,也没有这样讶然。
他只在狄野刚死、狄迈在金城外遭伏受伤那次,见到过狄迈这般虚弱之态,忽然想悄悄摸一摸他,又想把他推醒,让他赶紧睁开眼说两句话。
但他两个都没做,只是站在床边,趁着这唯一的时候,低头细细打量着他。
先是那两道眉毛,即便在狄迈睡着的时候,也显得英气勃勃,无论它们是一压还是一抬,满廷重臣、百万军马,都要为之噤声。
然后是那合着的两只眼睛,被两道眼皮一遮,倒不显得如何,可睁开时,咄咄怪事,鸷骜和可怜怎么能在同一双眼睛里,睁开之后,它们怎么敢那样地看着他?
忽然,他在狄迈眼睛下面瞧见几道细纹,以前从没见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时好像才第一次想到,他已经五年没有这样看过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