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应乾已打算劝他暂且退兵,但随后西线大捷的消息传来,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元涅在榆林大破曾图一军,曾图非但打光了朝廷的兵马,连这些年自己私募的几千人众都损失殆尽,不愿步陆元谅的后尘,又因父母妻儿都已从长安接来,没有挂碍,竟然献城投降!
有了此地,就是打开了雍国在陕西的门户,大军可从此长驱直入,南下越过数城,直抵长安!
狄迈当即授曾图以大将之职,命他为伐雍先驱,沿途招降雍军各城守将。
曾图因新附之故,作战极为卖力,竟比葛逻禄的将领更加悍不畏死,一时西线捷报频传。
谁知不过一月之后,狄迈就又收到一份紧急军报,拆开一看,不胜骇异,反复命人核实,得知不假以后,虽然征战多年,却也半晌不敢相信。
这消息对他而言不是坏事,反而是天大的好事——
雍帝竟然舍下长安,率众南逃了!
因大同城池甚是宽广,没法团团围住,城内外声气相通,几乎就在同时,刘绍也收到了同样的消息,一样呆立当场,难以置信。
千里之外,先时雍帝听说宣大一军被夏人大败,又听说榆林失守,大为惊骇:榆林是全陕锁钥,它今落入敌手,关中岂不是门户大开?于是急召众臣商议。
从古至今,每到这个时候,朝臣无非就是分成两派,一派主战、一派主和。
雍帝一开始听了主战派之言,决心坚守,于是命人加紧布置城防,但没过多日,听说夏人已攻破米脂,黄河天险已为两方所共有,瞬间丧胆,又摇摆向主和一方。
他碍于朝中议论,不敢明确表态,只是私下里让人将宫中一应衣物用具都清点装车。可因为宫人们动静太大,没瞒过主战的大臣,让这些人当庭点破。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一会儿说自有打算,一会儿又说头疼欲裂,以后再议。
等到夏人已至延安的消息传来,他便坚定了南逃之心,决定再无更改。可转天听闻解定方已率众南下勤王,立刻又生动摇。
张廷言劝道:“战守之事,最忌摇摆不定,陛下今日要战、明日要逃,守城的将士百姓纵然一心卫国,也无计可施了,必须早定大计。”
雍帝为他所激,当即决定守城,还发了番豪言壮语。
结果话音落下没有两天,又传来消息,解定方作战不利,已退回延安整军,夏人并未围城,弃之不顾,反而又南下而来,兵锋已直指长安。
这次雍帝不顾一切,定要出逃不可。
他自觉已到生死之际,为表心意之坚,不许人再发议论,再有敢言战者便是欺君罔上之罪,定斩不赦,为此还当真杀了数人。
出城当日,有老臣吊死在皇宫的城门,雍帝只瞧上一眼,就拨开他的尸体出城。
他身后宫人也一一效仿,那老臣被撞得左右摇晃,门帘一般,最后还是两个太监看不过眼,将他解下放在一旁。
雍帝本来想逃去四川,但担心全陕不能守,让夏人把断长江,扼住他东进之路,自觉就成了瓮中之鳖。
思来想去,不能西进,于是直接往南经汉水过襄阳,驻跸江夏,观望形势,打算见势不对就顺流东下赶往建康。
钟山龙蟠,石头虎踞,好歹能守得半壁江山,加上江南又富甲天下,也不失为安乐之乡。
长安具体情形如何,刘绍一时不知,他只知道雍帝南逃,举国战心为之一挫,全陕定不能守,隔着一道黄河,大同孤悬北面,已当真成了一座孤城。
偏偏就在此时,奉命收拢周围各州人马以解大同之围的文邦昌又被狄迈以区区一偏师杀败。
溃散之时,狄迈先不追击,等到他们跑了一夜之后,才派轻骑追杀他们,就如杀猪屠狗、砍瓜切菜一般。近万雍兵竟好像待宰的牛羊,无一丝一毫抵抗之心,只知四处逃窜,武器旗帜丢的遍地都是。
文邦昌大难不死,最后只剩下几十个人,远远逃到河南去了。
狄迈把缴获的旗帜全都丢在城下,命人向城头喊话,说从此不会再有半个援军,即使有也是这般下场!
山呼声中,城上守军士气当即为之一销。
聚九州之铁,也难铸此大错!
到了这个份上,刘绍知道,大同决不能守,等元涅一军消化了陕西各地,就会越过黄河,与狄迈一起合围自己,留在此处只是坐以待毙而已,当即决定突围。
幸好城中还有数万人,粮食极多,马匹也还充足,强要突围,总不至于全军覆没。
临行之前,吴宗义问他怕不怕。刘绍笑一笑,低头看看手掌,攥成拳头,又松开了,抬头瞧向吴宗义,回答道:“原本是怕的,现在不那么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