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宗义扶着他靠回床头,递来一杯水,想要喂他喝下。
刘绍就着的他手喝了两口,稍好一些,回过神来,见状偏一偏头躲开了,自己抬手接过杯子。他缓一口气,觉着又能出言,正要再说,就听吴宗义应道:“好。”
又问:“你想要多少人马?”
刘绍愣住。他事先预演过多次,可是没有一次想到吴宗义会答应得这么轻易,要杀的可是洪维民!
他疑心吴宗义是在诈自己,狐疑地盯着他那张面孔细瞧,却见他面色沉静,眼神坦荡,绝不似作伪。
刘绍沉吟许久,没有回答,心中像是敲着鼓,一开始敲得很慢,后来一点一点急促起来,咚咚咚咚,一声紧着一声。
“清君侧”只是说着好听,换个说法就是谋反。这是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事,吴宗义敢这样就答应?
他忽地有些头晕,“将军莫不是在诓我?”
吴宗义面皮动动,像是笑了一下,“吴某一口唾沫一个钉,绝无更改。”
刘绍瞧着他两眼,明明做成了事,可是心上像是绑了个秤砣,坠着它一个劲地往下沉去。
他不得不想,吴宗义把命交到他的手上,他将来要拿什么回报,才能销了这笔账?
“将军看需要多少人?”他听着自己开口,声音有些发飘,“五万人如何?毕竟需要留些守军,防备夏人趁机南侵。”
吴宗义摇头,“不能带兵马。”
刘绍眯了眯眼,抿起了嘴,心想:他果然还是在诓我。
吴宗义又继续道:“若是带兵马南下,朝廷必定有所察觉,到时候沿途城池都有守军,沿路拦截,即便真能赶回长安,也要短则数月、长则数年。”
“且不说将士离心,夏人也必定不会坐视不理。况且朝廷必定把你当做乱臣贼子,定会派兵剿灭,即便不是五万人,就是北军全部南下,怕也未必能够成事。”
刘绍几乎从没听他说过这么长的话,闻言缓缓点头,“将军所言有理,是我不通军事,考虑不周。既然如此……南下只携众将,不带兵马,如何?”
如今狄迈还未撤回,朝廷正是倚仗这些边将的时候,要是只留数人守城,其余众人都回京死谏,雍帝定没有胆子把这些人都一块惩治了。
至于秋后算账,大可以之后再说,与夏国之战绝不是一年两年能结束的,倒也不怕被卸磨杀驴。
吴宗义道:“大敌当前,想要兵谏,只能如此。宜早不宜迟,我即刻回去联络众人,只是能否说服他们,还未可知。”
刘绍瞧着他,想起当初自己曾想把他拉下马,借此向洪维民发难,一时无语,过了一阵才道:“不忙,明日一早,我与将军同去。”
他猜想虽然法不责众,但出头的椽子先烂,其他人或许能安然返回,主事之人定然躲不过责罚,他毕竟是雍帝的侄子,想来不会有性命之忧,总比其他人要好些。
吴宗义神色不大赞成,“你身体吃不消的。”
刘绍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冷笑,“等除去二贼,到时就是绝症那也好了。”
第102章 一生襟抱未曾开(七)
一只凉手贴在额头上,刘绍迷迷糊糊,恍惚间回到上次生病的时候,往上抬了抬两手,却半天没等到人抱上来,睁开眼,就瞧见了吴宗义的面孔。
“啊,”他瞬间清醒,自己坐起来,晃晃头问:“到时间了么?”
“嗯,吃点东西再走吧。”吴宗义递来杯热水,另一只手里还捧着只碗,里面装着白乎乎的粥。
刘绍喝了水,没接粥碗,“路上再吃吧。请将军稍待,我换身衣服就来。”
吴宗义也不坚持,闻言就把碗放下,转身出门。
他关上了门,却不走远,面朝着院子,在门口站立着,听着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碎响,响一阵、停一阵。
他默默听着,垂在身侧的手指一下下勾起,过了一会儿,下意识地放在了剑柄上,牢牢把住。
又过了好一阵子,刘绍总算慢吞吞地出来。
昨天还不觉着如何,这会儿让早晨的太阳一照,他那张脸白得像是张纸,只有眉毛和眼仁能看出黑色。
吴宗义问:“要不要再歇一天?”
刘绍摆手,“正好路上还要几日,就当养病了。”
吴宗义想来搀他,刘绍忙说不用,自己走到车架前,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吴宗义在车下问:“是不是还未吃药?”
刘绍嫌他婆妈,“路上再吃吧。将军,我先进车里了。”说着,一矮身钻入进去。
吴宗义又瞧了一阵,随后转身解下马匹,一行人便即启程。
刘绍为避人耳目,躲在车里秘密北上,不出数日就又赶回大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