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相见,多少有些尴尬,但他如今身当统帅之责,若是摆出一副畏畏缩缩之态,大坏军心,只得大方现出身形。
狄庆一瞧见他,当即挺枪大喝:“刘绍,你骗得我好苦!你等着,我定杀了你不可!”说完就要策马上前。
狄志从旁扯他袖子,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狄庆一把推开他,转头对刘绍又道:“你那心肝都让狼叼去了不成?我们如何待你!你知不知道,自打你走了,四哥——”
刘绍从旁人手中接过弓箭,听到这句,引满了弓一箭射出,直奔狄庆头盔上的尖棱而去。
狄庆下意识地偏头一躲,那箭刚好擦过,带得他头盔在脸上一转,他单手扶正了,勃然大怒,也张弓正要回射,又被狄志拉住。
狄申怒道:“两军阵前,成何体统?”用的是葛逻禄语。城上众人当中,除了刘绍,听懂的倒是不多。
趁着夏人主帅乱起来的这片刻功夫,吴宗义带着一小队人马从营寨中忽然杀出,他们不敢再吵,忙去迎敌。
可随后吴宗义又迅速退了回去,关闭寨门,只杀了几十个人,就当起缩头乌龟。
狄申见他营垒森严,知道讨不到多少便宜,于是下令试探性地攻一攻城,刘绍早有准备,下令回击。
他刚才仓促清点了守城器械,发现破城之后的这么多天里,周宪不但没有挖掘堑壕、搭造箭楼,更没有囤积滚木礌石,除了写奏章邀功之外,可说是屁事没干。
刘绍让人把仓库中的箭矢全拿出来,发现并不太多,加上禁军身上还未丢失的那些,恐怕也只够几天之用。
无法,只得节省些,只等夏人攻到城下,才向他们射箭。至于几天之后如何,只能听天由命了。
狄申进攻过几次,每次攻城时,吴宗义营中就会出兵袭扰他背后,反之若是想要先拔除吴宗义的营寨,城里就居高临下地射箭,或是也派人出来夹攻。
他试过几次,明白以自己现在的兵力,仓促间无法取胜,便也就地扎营,等待狄迈援军。
刘绍这才得空喘口气,同秦远志和刘凤栖聚在一处,把各人知道的事一说,才拼出个大概。
原来今天晌午吴宗义与狄申对敌时,因为人少,抵挡不住,派人去曹子石处求援。
曹子石不知是担心过早参战,禁军损失过大,怕禁军人数本就比账面上少了许多,再有折损,将来不好遮掩过去,还是贪生怕死,不敢上前,总之任吴宗义派来的人五次来催,他始终磨磨蹭蹭,不愿动身。
等催得急了,他不得已前去接应,沿途不住左右观望,十分小心,简直如同惊弓之鸟。
可这时吴宗义力战已久,士兵死伤无数,却左等右等,始终等不来援军,终究支撑不住,已在且战且退。
曹子石远远瞧见他率军后撤,又见夏人紧咬着他,穷追不舍,以为吴宗义已被大败,正在溃逃,吓得魂飞魄散,掉头就跑。
禁军将士见主帅逃跑,也跟在后面狂奔,一开始还勉强成些规模,后来将不见兵、兵不见将,谁也不顾上谁,只有逃命要紧,盔甲器械沿途丢弃无数,等到了亦集乃城下,虽还没被夏人近身,却已各个都被吓破了胆,这才那样哭爹喊娘地想要进城。
刘绍听完感叹,“天下奇观也!”
秦远志与刘凤栖一同冷笑。
这会儿天色已晚,大军奔波一日,都上下眼皮打架,刘绍将人分为几波,轮番值夜,他自己也同刘凤栖、秦远志几个轮流入睡。
前半夜无事发生,狄申的营寨静悄悄的,看样夏人也在休息,后半夜时不知为何,狄申忽然又开始攻城。
刘绍本来就和衣而睡,闻声迅速爬起,发现城中乱作一团,点校禁军将领,发现人数不齐,让人去找曹子石,也找不到。
城上的雍军不住向着下面投石、射箭,始终没让夏人爬上城头,南门却忽然喧哗起来,刘绍抽不出身,派人去探,听见回报,两耳当中忽然嗡地一声——
曹子石见狄申趁夜攻城,怕城中葛逻禄人里应外合,偷偷打开城门,就领了一支禁军,把南门处的雍人与夏人分开,先下手为强,屠杀城门附近的夏人百姓。
刘绍接到消息,惊骇不已,放下手头事务,让旁人组织守城,自己飞马往南门赶去。
还没靠近,先听到哭叫声、怒骂声,搅在一起震天地响。
打马赶至近前,正瞧见一只男人的脑袋飞起来,擦着他小腿落地,咕噜噜滚过三圈,扬起的血泼在他右腿上面,还带着热意。
在那男人的身体旁边,随即炸出一道凄厉的女声,撕心裂肺,好像裂帛一般,拉长了声响,听不出内容,甚至已不像人声,刘绍两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凄厉的声响,一时间甚至有些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