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毛病等他长大之后才好,但街坊邻居、远方表亲见了他,还是会时常露出一种高深莫测、让人怎么都捉摸不透的迷之微笑,不知想起了什么来,让刘绍好不自在。
刘绍有一阵没挨过打了,这会儿见狄迈蔫蔫的不说话,看着怪可怜的,好像还不如之前怒火中烧的时候,抬手在他身上拍拍,转了话题,“你的胳膊好点了?”
狄迈看他一眼,“本来好了,刚才抱你一下,好像又脱臼了。”
“啊,”刘绍毫无愧色,对此发表锐评:“现实的引力太沉重了。”
狄迈没听懂,但刘绍时常就会蹦出一两句让他听不懂的话来,他早已习惯,也没追问,拉着他回床边坐好,二话没说就伸手扒他衣服。
刘绍知道他是不放心,要看自己身上有没有别的地方也受了伤,但嘴里仍是道:“这才什么时候?怕是有点早吧。”
狄迈没搭理他,三两下就将他上衣脱了下来,翻过他身前身后各自瞧瞧,最后在他胳膊上找见几道印子,这会儿发着红,估计过不两天就要转成青紫色了,冷着脸问:“这个也是他打的?”
刘绍这会儿也是刚瞧见,不由得叹了口气,倒没否认,“说实在的,真要打起来,他要不留手,能把我打死两个来回。”
狄迈嘿然冷笑,极罕见地没放什么狠话出来,只默默翻出瓶伤药,低着头给他涂了上去。
刘绍见他一副霜打的茄子那般模样,都没敢喊疼,默默把几声哼哼咽回肚里,等瞧着狄迈上完了药,才道:“道理你都懂,不用我都说。人在屋檐下,总得低一低头,再说屋檐底下又不止你一个,不还有我陪着呢吗?”
他小小地拍了下马屁,结果不知怎么拍在了马腿上。狄迈蓦地攥紧药瓶,下巴微微鼓出来,看来咬住了牙。过了一会儿,忽然起身吹熄了蜡烛。
屋里骤然一黑,伸手不见五指。
刘绍眼尖,先前好像看到点端倪,听狄迈吹熄蜡烛后并不回来,就摸着黑悄悄凑近过去,先拉住狄迈的手,随后循着大概方位,抬手飞快在他脸上一抹,就摸到一点湿意。
刘绍一愣,“真哭啦?”
狄迈的声音低低传来,“没有。”他其实很少哭,但基本每次哭时都叫刘绍瞧见了。
刘绍捻捻手指,有些吃惊,回想之前见狄迈掉眼泪的那几次,要么是他全府上下都让人杀了,再要么就是母亲弟弟让人杀了,自己凭着让人打了一顿的光荣事迹,也跻身这一行列,多多少少让人有点接受不了。
“这么难过啊?”他有些不自在,“这么点小伤,你叫那大夫还没到,它差不多就自己长好了。”
狄迈轻轻道:“我生自己的气。”
刘绍明白过来,没点蜡烛,也没再摸他的脸,反而语气轻松地调侃起他:“你看你在外面装得威风八面的,谁知道背地里是个小哭包?”
狄迈不语。他不说话,屋里就静悄悄的,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气声。
过了一阵,刘绍忽感手上一沉,先是一只,随后两只手都让狄迈给攥住了。然后那两只手沿着他的小臂、大臂,一点点向上攀去,把在他肩膀上,又翻过去,扣住他的背,再然后他胸前一热,肩头一沉,狄迈的身体就沉默地贴了过来。
刘绍也揽过他的背,想起贺鲁齐恐怕还在厅里,狄迈让人叫的大夫大概也已到了,正候在外面,但这会儿也不开口煞风景,只当他们并不存在。
两人在黑暗当中站了许久,刘绍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哎,”他抱着狄迈,屈指在他背上戳戳,不由感叹:“小羊坑他家羊真的好吃。”
“我刚打了个嗝,还带香味儿呢,你闻闻。”
第048章 待时鸾凤且卑栖(五)
如刘绍所料,转过年去没过半月,就传来先前收复的桑塔枝那部谋反的消息。
除此之外,还有消息传来,称还有三四支部落隐隐将有异动,只是眼下正在观望,一旦彼此联结,恐成大患。
狄广先前吞并了狄勇一路人马,又杀他全家,不论男女老少,一个不留,在金城当中引起极大震动,议论之声盈于道路,就连在朝堂上也有人出言抱怨。
狄广心中大悔,但木已成舟,再难更改,见人心浮动,不敢生出领军出征、离开金城的念头,但对出兵的人选,一连多日举棋不能定。
多处叛乱不是小事,也不是仅仅派出一两路人马就能平定的。领军的人威望需高,得能服众,又要有行军打仗之能,否则一旦抵挡不住,就要累及全国,到时且不说金城不稳,旁人定要借此发难,说是他用人不当,非让他引咎自贬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