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迫自己收回视线,深呼吸,吹灭火苗。
这种感情,就算有,也与他无关。
身旁的人却又靠过来,离他更近了些:
“就像我对你这样啊。”
“你?”裴郁口气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屑,却连自己也说不清为何,并没有挪开。
大概是……挪得远了,会弄脏自己衣服。有坐垫在这,不用白不用。
嗯,一定是因为这个,他想。
“当然。”他听到沈行琛又轻轻笑开,“小裴哥哥,我迟早会让你接受我的,不管是心灵还是肉体,床上还是床下。到那时候你就知道,世界上,还是有值得你喜欢的活人的。”
已有死灰复燃趋势的小火苗,被沈行琛这副一贯不正经的语调,瞬间扑灭。
裴郁轻嗤一声,为自己刚才陡然加快一拍的心跳,而感到可笑:
“那我由衷希望,这个人不是你。”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沈行琛笑嘻嘻道,“别的活人不肯给你的喜欢,要统统从我这儿,补给你。”
裴郁也不看对方,凉凉甩出一句:
“用不着。”
他是没有感受过喜欢,但若是虚假的补偿表演,他宁肯不要。
残酷而破败的真实,胜过虚伪的粉饰太平。
沈行琛在他身边动了动,他不经意间望过去一眼,看见对方抬起右手,轻轻抚着耳垂上那颗小巧碎钻,神情专注,不知在想什么。
好像每次这个人在沉思时,都会抚一抚耳垂,他本人却意识不到。
惊觉自己又在窥探沈行琛的行为,裴郁立刻抿一抿唇,用意念在半空中,画上个大大的叉号。
沈行琛却放下了手,自顾问道:
“对了,小裴哥哥,你就是那个时候,认识严朗的吗?”
果然,他目的还是为了严朗,为了那个早已尘埃落定的江天晓案。
自己还在这里隐隐约约,瞎期待什么呢。
不动声色地轻呼一口气,裴郁微微点头,眼底一片清明:
“我报警时,已经半夜了……”
出事当天晚上,由于小裴郁在电话里对事情的描述,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冷静与淡漠,以至于前来勘查的几位警察都难以置信,这个十岁的孩子,刚刚亲眼目睹了父母的双双惨烈死亡。
有个警察提出,要带他去看心理医生,进行创伤后的疗愈。
小裴郁却摇摇头,平静拒绝:
“我明天还要上学,没空。”
几个警察听了这话,全都停下手中动作,齐刷刷地朝他望过来。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小裴郁第一次从别人看他的眼神里,同时发现了鄙夷和恐惧。
就好像,自己虽然会说话,却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晚出现场的法医正是严朗,小裴郁也是后来才知道对方的名字。
当时,严朗还是望海市西城区分局的一位法医。仔细勘验过楼下的裴光荣,和楼上的方婉莹两具尸体后,严朗出具了初步验尸结论——裴光荣在酒醉中,挥刀砍死方婉莹后,意外坠楼身亡。
与小裴郁在电话里说的,一模一样。
随后,严朗又把他叫到跟前,郑重而不失温和地问道:
“愿意跟我走吗?”
他仰头看着严朗,话里有着与稚嫩童声不相符的冷漠:
“你养我?”
严朗点点头,扯扯唇角,像是微笑:
“对,我养你,供你吃穿,供你上学。”
他眼睛一眨不眨:
“条件?”
严朗似乎没想到他如此直白,怔了怔,笑意倒是加深了些:
“条件就是,听我的话。”
眼前这位中年男子,身板挺拔,长相周正,棱角分明,眼神和蔼中带着锐利,还有些他看不透的暗色光芒流动。
除了穿的是白大褂而非军装之外,很像他在电视上看到过的那种,爱兵如子又带兵严厉的军官。
他望着严朗,不言不动,足足有一分钟。
末了,才下定某种决心似地,点点头:
“好。”
第37章 被抛弃的人
自那之后,小裴郁的监护人一栏,就写上了“严朗”两个字。
除了上学之外,他大部分时间,跟在严朗身边,泡在满是福尔马林味道的解剖室里。有时甚至严朗都走了,他还不肯走,与标本器官和血肉尸骨,同榻而眠。
严朗那柄银光闪闪的柳叶刀,像是为他打开了新世界大门。刀尖翻覆中,有罪无罪,判生判死,都在顷刻之间决断。
也是从那时起,他便对法医这个职业心生向往,从未考虑过其他选择。
而严朗所谓的“听话”,也不是控制,更像是对自己不会“误入歧途”的一种保证。他对严朗的称呼,从十三岁那年起,才由“你”变成了“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