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法医。”
裴郁实实在在一惊,立刻想去拉他起来。
然而由于对方已经脱掉上衣,失去了衣袖这种东西的缓冲,指尖与活人皮肤相触的手感,令他条件反射式地抖了两抖。
看来并不是每个活人的触感,都像沈行琛一样好,他脑海里突然莫名其妙蹦出来这样不合时宜的念头。
一面胡思乱想着,他只好触电般地迅速放手,蹙起眉头:
“这是干什么,你起来。”
“我不能穿着警服跪下,请原谅我的失礼,裴法医。”廖铭却半跪在他眼前不动,微仰起头,目光诚恳而倔强:
“这是我第一次叫你裴法医。凶手是我,算我求你。”
裴郁薄唇抿成一条线,静默无言,居高临下看着这位年轻的刑警队长,眸光里有无限隐秘的惆怅。
半晌,才淡淡启唇:
“是乔湘,对吗?”
“是我。”廖铭口气平静,语调中却有种坚持到底的负隅顽抗,“求你,忘记她。”
裴郁伸出的手悬在半空,静止不动,仿佛承载着他难以言表的悲悯:
“廖队,你何苦这样执着?”
“我欠她一条命。”廖铭放在膝上的指节收紧,泛出一点森寒的青白。
“非还不可?”
“非还不可。”
廖铭边说,边郑重点头,语气是一种不容抗拒的庄重。
多年前那张警官学院的毕业合影,从裴郁眼前缓缓滑过,两个年轻学员明朗单纯的笑容,映得这昏昧的车库似乎都亮了几分。
他静静凝望廖铭,想从这张仍旧棱角分明,神色却显得过分严肃的脸上,找到一点当年的天真意气:
“因为祁山,对吗?”
这个名字从口中说出的刹那,裴郁明显感觉到,廖铭的身形猛烈一震,简直像承受不住这两个字带来的冲击力和重量,在比平常矮了一小半的高度上,依旧摇摇欲坠。
他伸手拿过那件警服衬衫,朝廖铭递过去:
“想说说,就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棉质布料才被抽走,从手中轻轻滑落。
廖铭默默站起身,接过衣服,重新穿好。
系到第三颗扣子时,裴郁听到他磁质而沉闷的嗓音响起,像是从许多年前穿风过水,跋涉而来,带着沿途长久的砂砾与风霜,驻足远望:
“他是我最好的兄弟……”
————
如裴郁所料,廖铭和祁山相识于警校,是那一年特警专业的同班学员,也是同一个宿舍,同住上下铺的兄弟。
祁山睡在廖铭上铺,开朗,阳光,帅气,是任谁见了都会心生好感的类型。
两个年轻男孩一见如故,颇为投缘,很快便混迹成最佳损友。上课帮忙答到,下课一起打球,遇到心仪女孩便自告奋勇上去帮对方要号码,关起宿舍门吹天侃地一桌烧烤几箱啤酒喝到凌晨。
开怀大笑过,抱头痛哭过。四年警校,最不堪的狼狈,最美好的青春,他们都彼此见证,共同度过。
时光匆匆如流水,毕业后两个人都作为优秀学员被分到望海市特警支队,工作性质特殊而忙碌,因任务需要,时常隐瞒行迹,断了音讯,再好的兄弟也只能各自为政,聚少离多。
二十四岁那年,廖铭被分配了一项重大任务,潜入一个特大制毒贩毒集团内部做卧底,协助禁毒支队将该团伙一网打尽。
取得他们的信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他和那位双手大花臂的团伙小头目终于混到可以称兄道弟的地步,由对方将他带到“大哥”和所有成员面前时,他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任务落到自己头上。
上一个潜进来做卧底的人,不慎暴露了身份。
而那个人,正是他的好兄弟祁山。
第149章 投名状
廖铭永远忘不了那梦魇般的一天。
他获得了贩*集团里小头目的信任,被带着“献宝”或“邀功”的意味,介绍给对方的弟兄们认识,包括以心狠手黑著称的团伙大哥“黑龙”。
推开作为根据地的地下仓库大门,逆光里,他看到围成一圈的人头熙攘攒动,毒贩们交头接耳,像在观赏什么有趣的尤物。
人群中央,立着一张锈迹斑斑的铁架床,上面绑着一只什么动物,浑身赤裸,鲜血淋漓,遍身殷红,于周围人兴奋而残忍的起哄声中,尚在不屈地扭动挣扎。
被小头目亲切地揽着,走到近前,他才看清,那不是什么动物,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双脚离地,双手高举过头,竖直吊在铁架上,手腕和脖颈早已磨破,分不清哪是血肉,哪是绳索。
令他终生难忘的画面就这样呈现在眼前,那个人用力抬起头,他看见对方棱角分明,眉目英挺,却横七竖八满是血痕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