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校外后,蒋凤桐找到骑着共享单车,前来接应她的桑斐。
而桑斐,正如裴郁所推测那样,特意在晚自习时间和同学吵架,留下自己在场的证据,又以买水杯为借口出来,去找蒋凤桐。
两人会合后,迅速赶到十九中附近好来屋大酒店,那里管理制度松散,无需身份证。她们用桑斐的名义开了房,让蒋凤桐暂时安顿下来,桑斐又马不停蹄回到教室,做出商场关门,没买到水杯的假象。
为打消蒋凤桐父母寻找她的念头,两个人商议,由桑斐假扮绑匪,用一张临时电话卡,给她父母发去勒索信息。桑斐本来想发给蒋天伟,但在蒋凤桐建议下,转而发给了更容易相信别人的李颖。
也正是这个商议过程,导致信息并没有第一时间发出来,正式成为绑架案的一个疑点。
她们特意把金额拔高到蒋凤桐父母给不起的数目,一捱到截止时间,便顺理成章“撕票”,让蒋凤桐这个名字,扑朔迷离地死掉。
而为了尽量提高这件事的可信度,桑斐还让蒋凤桐忍着疼,咬牙放了点血,涂在她偷来的娃娃断臂上,和头绳一起,趁着夜色,提前埋在指定交钱的长椅下面。
“你这个精确到个位数的钱数,从哪儿得来的?”豆花儿的声音响起,不用回头裴郁都能想象到,他眼睛一定睁得比葡萄还圆。
“我在裁判文书网上查到的。”桑斐的嗓音低沉漠然,语调没有起伏,机械地陈述事实,“我看到那个姓卢的赔钱的案子,知道他跟蒋家叔叔结过梁子,所以报了他的数字。”
发现卢鸿这个天降替罪羊之后,桑斐还找机会潜入了他的木材厂,顺着倒塌的后墙摸进库房,一脚踩中一个被废弃的充气娃娃,便将它手臂撅下来,偷偷带走,以便把嫌疑引到卢鸿那里。
“那……完事之后呢?”
豆花儿再度朝桑斐发问,带着五分难以置信,五分纯粹好奇:
“就算这一切都如你们所愿,她父母放弃寻找,案件石沉大海,然后呢,你们要去做什么?”
裴郁不由得往后看了一眼,蒋凤桐还是那样倚在窗边,空洞麻木,身体如一叶飘萍,随着车辆起伏颠簸,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
“浪迹天涯。”他听到桑斐说。
那口气带着一点凌驾于尘俗之上的桀骜,偏偏又满是少年时代特有的无畏和认真。
那种螳臂当车的,幼稚的虔诚,让他心底微微震动,像一场摧枯拉朽的海啸进行到强弩之末,还要拼尽全力维持尊严,直到海岸尽头。
他不禁想起从前在哪里听到过的歌——
“也许就是因为遥远到不能遥望,那些梦想才会被叫做梦想。”
他生命中早已遗失的,热烈的那部分,在两个倔强单纯的少女身上重现,又怎么忍心过分苛责。
想到这里,他收回视线,望见窗外熟悉的街道。
蒋凤桐家到了。
廖铭把车停在路边,派豆花儿去告知蒋家父母,自己则领着面无表情的蒋凤桐,等待迎接未知的悲喜。
裴郁不想看到亲人团聚的场面,加上一心记挂沈行琛,跟廖铭示过意,便转身要走。
“裴警官等等。”
出乎意料的是,始终没说话的蒋凤桐,此时却忽然开口,在廖铭和桑斐狐疑的注视下,快走两步,跟了过来。
“这个,给你。”蒋凤桐低声道,有意无意地挡住身后的目光,从背包里抽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递给他。
裴郁以探询眼神望着蒋凤桐,后者却并不打算解释,只轻声说句“从小宾馆床下找到的,要交给你”,就转过身,向廖铭身边走去。
从对方低垂下去,避免与他对视的眸光中,裴郁敏锐察觉到,关于手里的档案袋,眼前这个小姑娘,一定在对他撒谎。
下意识把档案袋护在怀里,他扬手叫了辆出租车。
车门关上的一刹那,他听到楼头那边,踉跄奔跑的脚步声响起,蒋凤桐的母亲李颖,哭着冲了出来。
第100章 学生
一个人坐进出租车里,裴郁将廖铭等人的狐疑,远远甩在身后。
蒋凤桐这个档案袋,很明显是受人之托,要单独交给他。
打开档案袋的瞬间,裴郁发觉,自己手指竟然在微微颤抖,仿佛即将窥破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暗流汹涌的惊心动魄。
他唾弃这样的自己。
被活人掌控情绪的自己。
师父严朗反复教导他,法医以手为刀,破开骨骼血肉只有一次机会,一旦动手则不可逆转,所以下手必得稳,准,狠。而发抖,代表心虚,是法医的职业大忌。
然而裴郁的手,在档案袋上淡淡香水味道飘入鼻端时,便开始悄悄发颤,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