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媛赤身裸体躺在浴缸里,金色的发丝蜷曲着贴在脸上, 另一半浸泡在水里, 雪白的手臂落在外面,上面有一道鲜明的伤口深入动脉, 导致血液源源不断地往外涌。
她皮肤原本就很白, 失血过多使得她整个人看上去几乎没了任何人气, 白得近乎透明, 与躺在停尸间的死人无异。
整个浴室一片狼藉。
这画面犹如一面镜子, 映照着她曾经残破不堪的内心。
刹那间,梁琦面色惨白,耳边嗡嗡鸣响, 身体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僵硬。
她踩着与血液混合一体的热水走到浴室旁, 停下身, 终于控制不住自己, 失声痛哭。
这一天。
拨打急救电话,等待救护车,办理急救手续……
二十多年来,梁琦从未有哪一天如此慌乱过。
死亡近在咫尺,与她擦身而过,不知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医院的抢救病房外,连空气都是冰冷的,每个擦身而过的人脸上都有着事不关己的冷漠,却又刻画着她所读不懂的焦虑。
表情比画室里静默的石膏像还要僵硬,内心却比精心设计的戏剧舞台更加生动和丰富。
而她静坐在这些来往的人群之中,心中空无一物,仿佛被抽干了血的人偶。
她的妻子在抢救室里挣扎,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她无能为力,有那么一刻,很想向从不信奉的神祗呼救。
*
七个小时后,抢救室外的灯熄灭,抢救宣布成功。
医生告诉梁琦,病人生命体征渐趋稳定,但情绪痛苦,无求生意志,她们并不适合相见。
于是她只能继续等。
这一等便是一整天。
走进病房的那一刻,梁琦恍惚间有一种错觉——
这才是她们的初见。
过去的那些日子,她或许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是她妻子的女人。
和她在一起时,姜媛总是将最好的一面留给她。
她从未想过姜媛会自杀。
医院病房门口,她静静凝望妻子,妄图从那双眼睛里解读时光中的秘密。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波澜不惊的眼神她见过两种,一种是处变不惊,一种是心如死灰。姜媛是后者。
她还是那么安静沉默,身体分外瘦弱,像一层薄薄的纸,抵不了风水雨大,总不免让人去想:到了冬天,该怎么办呢?
梁琦并未出声,也不靠近她,就这么默不作声地陪伴,直到有视线自静默之中穿过空气,与她在半空中相触。
病床上,姜媛静静张口,无声唤她的名字:梁琦。
那一刻,梁琦看见她眼角有泪划过。
像是在挣扎着告诉她:我好痛苦,能不能抱一抱我?
又像是在道歉:对不起,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梁琦走过去,在病床前停下身,伸出手臂,坚定不移地拥抱住她。
没有问她什么,也没有去责怪什么。
她只是说:“好好休息。我在你的身边。”
*
据说恋人之间相处久了,会培养出普通人所没有的默契。
说来梁琦也觉得奇怪,只要一个眼神,她便知道姜媛需要什么,是拥抱是沉默或是陪伴,她们之间从来无需过多言语。
她是姜媛身上摘下来的肋骨吗?
才能如此感同身受,痛其所痛。
梁琦自诩是个乐观的人,对姜媛的情绪却异常敏锐。
因此她更加自责自己没有及时发现姜媛的异样。
姜媛自杀失败,梁琦怕她再做同样的事,于是跟公司请了长假,日夜在病房里陪伴姜媛。
她不敢离开她半步,向医院申请了陪护,衣服之类的全让乔书雪帮忙送来,
陪护头几天里,姜媛总是躺在病床上一言不发,而她总是做噩梦,不是梦见浴室里血迹斑斑的那一幕,就是她离开病房的刹那姜媛从医院的窗口一跃而下。
她能感觉到姜媛完全没有一丝求生意志,活着的每一秒都是折磨。
期间两名医生来找过她,问的都是关于姜媛的病症。
什么时候患的抑郁症?
不知道。
病人身上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
不知道。
她自杀过好几次,这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
“怎么全都不知道呢?!”医生的声音冰冷,充斥着嘲讽和愤怒。
梁琦沉默。
是啊。
她也想问问自己。
怎么全都不知道呢?
最后医生只能再三嘱咐她,不可让姜媛的情绪再起波澜,于是再面对姜媛时,她丝毫不敢出声,生怕惊吵到姜媛心中的脆弱。
她只能无数次伸出手来,与姜媛十指相扣。
有时梁琦不免在想,是她们之间沉默太多吗?她才会对姜媛内心深埋的痛楚一无所知。
她想了解姜媛的一切,也想给她最大的尊重。总以为陪伴得够久就能治愈伤痛,最后她却只看着姜媛陷入无尽的苦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