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张了张口，似乎有话想对谢一斐说，但又有些忌惮他这样的陌生男性。
于是谢一斐露出公式化的笑容，退后一步：“阿姨您坐。”
女人这才在座位上坐下。她犹豫了一会，开口道：“你是……鸣鸣的好朋友是吧？”
谢一斐心里梗了一下。
但他还没到要随时随地、不分场合坦白的程度：“是的。”
“哦哦。”女人笑了笑，“鸣鸣这个孩子，太内向了，都没见他交过什么朋友。也从没听他提起过。你还是第一个咧。”
谢一斐也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用“内向”描述阮鸣。
“那个，他有没有和你说起过……”女人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我不是他亲妈，是后来才嫁给他爸的。他妈走得早，他又摊上他爸这么个东西，到现在又要照看着我们母女俩……好人都命苦呐……”
阮鸣被主治医师塞了一脑子无法消化的医学知识，头昏脑胀地离开办公室。
看到谢一斐在走廊外面等着，他便笑了一下，朝病房的方向看去：“我妹，可爱吧。”
“可爱。”
“她叫阮馨，马上三岁了。”阮鸣说着，停了停，“先天性的白血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治……走一步看一步吧。”
离开医院大门，浓厚的消毒水味终于不再萦绕鼻尖。阮鸣拉下一点口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妈也是冬天走的。”他毫无征兆地开口，目光落在一旁，“冬天的早上，很早，天完全是黑的。她过马路，被车撞了，这样……”
阮鸣抬起手，比了一个“抹平”的手势。
“……压过去。”
连指尖都在抖。
谢一斐竭力让自己不要在面上表现出愕然。但他生平第一次直面这样的冲击，一时间居然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知该怎么说。
他想去拉阮鸣颤抖的那只手，又不敢。
仿佛他伸手碰一碰，对方就会从接触的地方开始破碎，碎成一地支离的残片。
“我爸把她丢在停尸间里了。他说没有钱火化。”
阮鸣一边说，一边抬脚往前走。谢一斐一言不发地跟上他的脚步。
“你也看到了，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嗜赌成性，阮馨的救命钱被他偷了，全输在了赌场里，可能还抽了点别的？——对不起，我昨天不该那么对你说话的，毕竟你也不知情。我只是一时间……气上头了。”
谢一斐开口道：“是我的错。”
阮鸣停住脚步：“你道什么歉啊？都说了是我的问题。”
“……”
见对方没说话，阮鸣又继续讲了下去。
“我小时候有好几次，都很想……杀了他。”他慢慢地说，“但是胆子小，一直下不了手，到后来就……不了了之了。所以最后离家出走的也是我。可能我一直是这么个没用的人吧。”
“阿姨最开始找我说阮馨生病的时候，我是有一点想拒绝她的。毕竟我和她连面都没见过。他们结婚的时候我寄过一封信回去，劝他们趁早离婚，估计被当笑话看了。”
“但是馨馨毕竟是我妹妹，她还那么小，我不忍心看她……”
阮鸣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他安静了一会，再次开口：“就是这样。没别的了。”
“在这之前，我从来没和老板以外第二个人说起过这些。就连告诉老板，也是迫不得已了才勉强开的口。因为我不敢。”
“可能，很难理解吧。有时候我在网上看见别人讲述自己的生活，我会很佩服他们的勇气。”
“可能也是我那个时候过得太好了？”他话锋一转，重新看向谢一斐，“几百万粉丝，那么大的舞台，冠军，每个人都围着我转……连你也是。有的时候我甚至会给自己背上某种偶像包袱，想保护我那点什么也不算的自尊心，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太可笑了。”
阮鸣说着，停顿了一下，失笑道：“那什么，你别这么看我，我没有要哭啊。我很正式地和你说这些呢。”
“就是这样。所以我一边答应了月色，一边连解释这么小的事都不敢。这应该是某种恶性循环。以前的时候，我一想起这些事就忍不住想我和你……算了，现在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
“我想说的都说完了，要是你觉得看不起我，也很正——”
一直没有出声的谢一斐忽然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不准再那么说。”他低声道，语气像是威胁，“你也不想我在这里亲你吧。”
34
回去的路上，阮鸣说不出来自己是什么心情，但比来时要轻松了许多。
他昨晚几乎没睡，坐在陌生又熟悉的环境里想了彻夜。坦白这些，说到底和谢一斐会作何反应没有半点关系，他面临的最大困难是自己心中的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