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不清楚,南寻州的那帮家伙到底是为了什么,不惜代价也要将自己变为魔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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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是用了魔种。
寻常人被种下魔种后,遭到邪气侵染,用不了几日就会堕魔。然而自己的魂魄经过寒霜剑气淬炼,早已万邪不侵,清明坚定,反倒让魔种裂成了八瓣。
那帮家伙发现魔种不起作用,不知从哪寻来了一个诡谲邪恶的法子,以数百活人的血肉和怨气为祭,炼出了一片雾池,再将他扔进那方翻滚着浓稠黑雾的池子里,四十九个魔修围绕在池边,日夜不休地念诵着一些晦涩难懂的经文。
黑雾随着吟唱源源不断地灌入七窍,清泠剑意和邪肆黑雾在经脉里横冲直撞,搅得天翻地覆,痛得他锥心刺骨,鲜血从口中溢出,五脏六腑都绞作一团,整个人挣扎不断,却又被铁链死死缚住。
钉在池边巨石上的粗壮的黑链绷得笔直,发出“当啷啷”猛烈的碰撞声,浓稠的黑雾里断断续续传出沙哑的惨叫,撕心裂肺。
池边的魔修们双目紧闭,恍若未闻,翕动着嘴唇快速念咒。
沈修远一度以为自己要死了。
念诵忽然停了下来。
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袍人握住锁链,粗暴地将他从雾池里拽出来。铁链“哐当”坠地,沉沉地砸在耳边,震得沈修远睁开了眼。
那黑袍人转头对旁人吩咐道:“关去地牢,三日后继续。”
“是。”
沈修远被扔进地牢的时候,疼得五感都木了,睁着眼躺在地上,许久,才感觉到身旁似乎有人。
地牢暗无天日,只有不远处一盏昏黄油灯的余光拂过这里,映出一个模糊的轮廓。看起来很小很矮,还瘦巴巴的。
……小孩儿?
这庄子里哪来的小孩?
沈修远没力气多想,很快昏睡过去。醒来的时候,那个瘦小的人影乖乖巧巧地蹲在自己身边,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尾。
“……喂。”沈修远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嗓音沙哑得厉害,“你做甚?”
小孩似乎受了惊吓,兔子似的蹿走了。
过了很久,角落里传出闷闷的声音:“你是大人,为什么也会哭?”
沈修远:“?”
他抬手抹了一下眼角,确实有点湿润。这奇怪的小家伙蹲在旁边摸来摸去,就是为了确认自己哭没哭?
他没好气道:“因为疼。”
小孩似乎被他凶到了,之后便一直缩在角落里没再说话,沈修远也懒得搭理。
三日一到,他又被拖去了雾池。
池里的黑雾日渐稀薄,沈修远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整日昏昏沉沉,对这段时日的记忆也愈发模糊。
经脉里的灵力慢慢变得浑浊不堪,开始散发出丝丝缕缕的黑气。
最后一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身在万宗大会。
手里拎着一把滴血的剑,脚边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尚且温热的尸体,一抬头便迎上了无数或是恐惧或是惊疑的目光。
隐约听见许多人在嚷嚷着什么,人语纷杂,很吵。
但像隔了一层纸,朦朦胧胧的,听不真切。随着迟钝的五感逐渐恢复,纷杂的话语慢慢清晰起来,嘈杂地一声声刺进耳朵。
沈修远终于听清了。
他们说,清衍君已经入魔了,当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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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沈修远又重复了一遍,垂着眸子道,“我不是魔修。”
那天他也说了同样的话。
然而无人听得进去,只当狡辩,天边流光一闪,数道光华璀璨的法器接二连三砸落下来,力有千钧,生生将他砸进了地里,砸得经脉寸寸断裂,七窍流血。
那时正值隆冬,风声呼啸,山石上还积着厚厚的雪,他孤零零地倒在血泊里,只觉得又疼又冷。
疼到一会想起来便心有余悸。
见他神色有异,凌却尘又靠近了一点。
沈修远乍然回神,下意识地绷紧了肩膀,改口道:“我、我瞎说的,你就当我是,就当我是好了。”
“什么叫做就当你是。”凌却尘道,“既然你说不是,那便不是。”
沈修远懵了:“……啊?”
小徒弟忽然笑起来,带着些许诱哄的意味,轻声道:“师尊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沈师尊哪招架得住这个,抓了抓头发,半晌,嘟囔道,“别人都不信这话的。”
“那你到底是不是?”
“不是。”
“我信你。”
“……”
沈修远不吭声了,只是安静地眨巴着眼睛,眸子亮晶晶的,像揉了一把碎星。他还没察觉到自己不知不觉被某人捋顺了毛,已经完全没了要走的想法。
“我年幼时便没了师父,不知道有师父在身旁是什么滋味。你要是无处可去,不如留下来给我作个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