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在无咎身边伺候多年,在宋姝这里自然是熟面孔。因着无咎的关系,宋姝语气并不算客气,兰亭也不生怒,微微一笑,如数接下了宋姝话语中的冷漠。
她道:“夏日炎热,王妃一路回宫辛劳,奴婢先行告退。”
在宫中这几十年,兰亭学会最要紧的道理只一个——万事只是差事。
不动情,不动怒,不生气,不生妄。
如此,他们这些像是蝼蚁一样的人才能在这吃人的宫殿里保住性命,保住一席之地。
所以她并不为宋姝话中的冷漠生气,也不为她不甚和蔼的态度动怒,更不去做讨好的无用功,只是微微躬身,又带着人离开了未央宫。
未央宫里,瑶草琪花无数,百卉千葩争艳,层台累榭间,重楼飞阁,画栋雕梁。
宋姝走在众人前,回望未央宫内百般景色,只觉与记忆中并未有所出入。
无酒将她赶出宫后,似乎还一直有宫人在打理宫室。
“陛下可还赐了未央宫给旁人住?”她问。
大宫女梅落道:“禀王妃,不曾。”
她垂首作答,声音平静之下却也微微发颤。她素来冷静自持,可今日能再见到宋姝,即使表面再如何平静,却还是难掩心中的激动欢欣。
比较她的克制,一旁的兰幽便没那么内敛了。
她接话道:“未央宫是先皇赐给王妃的宫殿,哪里是旁人染指的。前些日子赵妃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儿在陛下面前求未央宫,直接被陛下打出了乾清宫。”
宋姝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兰幽微微蹙眉,提起赵妃之时,眼中的不屑荦荦分明。
四个贴身宫婢中,兰幽的性子与她最为肖似,上辈子,也是四人里吃了最多苦头的那个。
思及此,她微微挑眉问:“兰幽,我不在宫里的时候,你在哪个宫伺候?”
兰幽一愣,垂头道:“回姑娘,长乐宫。”
长乐宫,是德喜的居所。
德喜与无咎一样恨她入骨,兰幽进了长乐宫伺候,想必日子不会好过。
“德喜,可有为难你?”她问。
兰幽垂着头,无人看见她脸上表情……
片刻后,她抬起头来故作潇洒道:“回姑娘,没有。我这胡搅蛮缠的性子,谁敢欺负我?”
兰幽的声音很好听,像黄鹂鸟似的婉转,即使是骂起人来也像是唱歌似的。
宋姝回头看她一眼,却没说话。
她方才已经瞧见过了,兰幽袖口手腕上青紫交错的伤痕。
在这大景宫里,若是有主子故意想要为难奴才,那真是太简单不过的事情。
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德喜,如今天子唯一的胞亲妹妹。
兰幽那副看似不知天高地厚的骄狂之下其实藏着一颗再聪明不过的头脑。她将自己受的委屈咽下,不过是不想让宋姝与德喜起冲突。
如今的宋姝,早已不是大圣皇帝在时的宋姝。
宋姝缓步走在重重回廊处,一弯一绕间,前路似乎看不到尽头。
她忽然胸口有些堵。明明是她和那两兄妹之间的仇怨,为何总是要牵连旁人?
晏泉也好,兰幽也好……都是因为她。
“梅落,”她唤,“去将沈太医唤来,就说本王妃受了暑气,身子不舒坦。”
梅落闻言,眉间闪过一丝忧虑,问她:“王妃身子不舒坦?可要先回房间歇息?”
宋姝摆手:“无碍,你去将人唤来便是。”
梅落领命离开,剩兰竹菊三婢随她来到汤池,服侍她沐浴更衣。
未央宫的汤泉引得是天然的地下温泉水,能工巧匠精心雕刻四君子石栏后,一池汤泉冒着腾腾热气,宫人们早早将地窖里的冰放入其内,滚烫的温泉水经过寒冰,变成了适宜夏季洗浴的温度。
宋姝受了一路暑气,迫不及待的步入汤泉之中,池水温度只比她体温高上些许,让她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微微抬眸,只见兰幽正往水中投入鲜花与柠檬。
植物清新馥郁之气扑面而来,她不禁在心里暗叹自己在外漂泊二十年,近乎都快要忘了曾在未央宫里的日子是如何纷奢。
“一年不见,奴怎么瞧着王妃的皮肤更滑细了?”
菊悦舀了一勺清水从她肩头浇下,瞧着宋姝越发白皙光腻的肌肤,声音里带着惊叹。
宋姝侧目。菊悦是四侍里头最老实的一个,嘴不算灵巧,也不会说好听话来讨她欢心。然如今菊悦竟这般说,她不由伸出手来瞧了瞧自己这副近日疏于打理的皮囊。
“当真?”
菊悦点头笑道:“王妃从前皮肤也白皙,却不像如今这般光滑,不知到底是用了什么仙药妙膏。”
四人里嘴最甜的竹风嗔了菊悦一眼,忙道:“瞧你这话说的,什么仙药,明明是王妃天生丽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