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嫁(145)

眼泪肆意的流淌过憔悴的面容,眼眶是一片深红,那红像是流出的血泪似的,一路氤进了那双青色的瞳孔里,在眼底交杂成狼狈的颜色。

那是轻潼的脸。

那是她的脸。

晏无咎从内院出来,绕过回廊,远远便瞧见宋姝一身绿衣缩在湖边的模样。俊秀的眉头不自觉的皱起,他暗暗后悔当初为何会经不住德喜的激将法,将宋姝赐嫁于晏泉。

晏泉害的秦国夫人惨死,她该恨他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他的死讯憔悴落泪。

他走上前去,安抚似的拍了拍女子单薄的脊背。

宋姝挥了挥胳膊,躲过了。

湖光倒影里映出一张满是泪痕的脸,纵横交错的泪痕刺目非常。

晏无咎忽然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一块无形的石头哽住了,那石头冷冰冰,沉甸甸的额更在他的喉头,让他上不来气,说不出话。

半响,沙哑这声音挤出干巴巴的一句:“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吧。”

宋姝没有回话,蜷缩着身子背对着他,声音淡淡:“你先回去吧。”

那声音客气而疏离,像是对着一个陌生人。

因着这句话,隐在他喉间的那个石头,形态忽然变得嶙峋,像是尖锐荆棘,刺进了他的喉咙舌根,刺的他脑子沉痛。

在宋姝的百般面孔中,他可以悉数接受她的好,她的坏,她的温柔春熙,她的雷霆急火,可他独独不能接受,她如今这副漠然的脸。这副与他毫无瓜葛,这副黄泉碧落都与他再无交集的脸。

他可以将自己的自尊自傲尽数交给她,被她玩于掌间,被她置于身下,他可以与她永生在这爱恨之中纠缠,在仇恨的怒火锐刺中满身是血的沉沦,只要,她与他相关。

这是他们的孽缘,撕剪不断,交织绵绵。

可晏泉,晏泉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把锐斧,将他费尽心思想要留住的那些爱恨情丝一斩而净。

晏泉,晏泉,他凭什么?

隐隐的怒火在喉间翻滚,可是他却没有将那些心思诉诸于口。他在宋姝身侧坐下,轻轻的抚了抚她的肩头,轻声道:“我知你难受,可他终归是殒命在了连山,孙青书他……”

话还没说完,宋姝的巴掌已经落在了他的脸上。

鲜红的掌印在那张白皙精致的脸上异常鲜明。

“你心里若是高兴,便不要在此惺惺作态,装着仁人君子的面孔让我恶心。”

她那掌用了全力,晏无咎麻了半张脸,左耳耳根声音一片模糊,可嘴角的弧度却微微扬了起来。

就是这样。

这不讲道理的雷霆怒火也好过那精心算计的疏离冷漠。

他没说话,也没离开,只是默默的坐在宋姝身侧,悠悠目光静默而热忱。

即便晏泉是一把利斧,可这把利斧已经断送在了连山之上,不是吗?

剩下的漫漫余生,要与她朝夕相对的人,是自己。

想到这里,喉咙间那颗石头似乎钝化了形状。

宋姝对他的盘算心知肚明,却再没说话,也没动手。

她知晏无咎想要和自己就这么长长久久的纠缠下去,可是,已经没有机会了。

十日后的庆功宴,她要与孙青书有个了断。

她也该与他,有个了断。

她撇下晏无咎独自回到房里,那只喜鹊登梅的镜台静静的坐落在梳妆台上。她轻轻的拉开那最下一层的抽屉,伸手进去摸索了一会儿,从里取出一张黄纸。那黄纸折成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形状,她将黄纸打开,一个繁复狰狞的图腾赫然跃入眼中。

那本《万法符箓》上的诸多符咒,这是她唯独记住的一个,名为“焚火符”。这符分作子母,若是将子符置于一处,手持母符在立于子符方圆十里之内,点燃母符,子符便可将方圆百步之内所有的东西焚烧殆尽。

当然,也包括手持着母符的符箓师。

书写下《万法符箓》的人,似乎是对这些以命换命的招数偏爱异常,也不知性子该是何种的凶险偏执,才会写出这样的法书来。

梨花窗外,天色忽然暗沉起来,浓云密布之中,隐隐可以听到低沉而汹涌的雷鸣之声轰隆作响。

屋内未点烛火,光线转瞬黯淡,宋姝独身坐在梳妆台前,将全身隐于黑暗之中,望着那张草图,手指不住在那只染血的锦囊上摩挲。

她开始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或许,她不该放任自己沉浸在过往的恨意里。

或许,她不该等……

若是她一早就动了手,若是她一早,一早就与这天杀的清风道同归于尽,晏泉是不是如今还好好的稳坐京城,当着他的摄政王?

可是她没有,看着晏无咎在她的面前沉沦,她是高兴的,阴毒而高兴的。她不舍得那么快的了结这一切,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像是狗一样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她的心里是痛快的。那种扭曲的快意是一种顶点的高*潮,从没有人告诉过她,复仇的果实是这般甘甜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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