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到现在,他依然如困兽一般,不看他,不说话,也不肯挪窝,眼里的红血丝多得吓人。
这样下去不止精神,身体也会崩溃。
席舟决定不能再放任下去了,他也不管温随会不会反抗,直接将人抱起来,结果他就像个无知无觉的布娃娃,木然地任由自己被放在床上。
“睡觉,天大的事都睡起来再说。”
席舟也在温随身边躺下,隔着被子拥住他。
温随没有闭眼,他一动不动,温顺地裹在被子里。
轻暖的被面直围到下巴,苍白的脸大半陷进枕头里,熬夜在眼底留下青黑,卧蚕和眼袋几乎分不清,看起来格外憔悴。
席舟心疼得无以复加,他轻轻拍着温随的背,低头在他额角头发上亲了亲,“睡吧,什么都别想,我在这儿陪你。”
可他自己也确实累坏了,手掌规律的动作带来肌肉更深沉的疲倦感,身边人的失而复得让他感到一时安心,终于禁不住困意,渐渐先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温随在漫天的霞彩里,策马远去。
那是他不熟悉的背影,可他却一眼就认出那是温随,他离他越来越远,怎么追也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
从梦里惊醒,席舟伸手抓到的唯有一片温冷空气。
他猛地翻身坐起,看到落地窗旁,窝在大沙发角落的人。
屋里没有开灯,对面楼宇的霓虹已然沉寂,月光透过落地窗,照见半幅可堪入画的侧脸。
温随的轮廓被浓稠夜色柔化成一个安然沉静的剪影,席舟的心才稍稍落定。
他缓步走了过去,拖鞋踩在地毯上发不出任何声响,但温随似乎察觉到。
“你说……我是谁?”
席舟已经走到前面,看见温随双手抱着腿,拥紧自己,这个姿势让他的锁骨紧绷起来,像是防御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蜷缩着斜倚在沙发里,目光依旧直勾勾望着窗外,并未看他。
至少终于肯说话了,席舟在他身边坐下,答道,“你是温随。”
“哪个温随?”
席舟:“……”
果不其然将人问住,温随似乎早料到,无谓地勾了勾唇角,“你还记得明语将军吗?”
提起那个称呼,他语气没什么失望或者别的,反而在平和的字句中潋滟着几分缥缈的笑意,“如果我告诉你,明语将军姓温名随,而我就是那个温随……”
“你信吗?”声调幽幽,似在玩笑。
落地窗外反射的镜像里,两个人的面容都有些模糊。
温随以为席舟最好的反应也不过就是沉默,可他却听到一个完全没有任何犹豫迟疑的声音——“我信。”
席舟终于看到温随的肩膀动了动,他似乎被这句话打动,视线忽从窗外移来,却于半途戛然而落,盯住地毯上的花纹。
“可他说我不是……”
温随喃喃,“我怎么可能不是呢?”
说来奇怪,这一路温随吃过许多苦,凭着坚强的意志才撑到现在,但到了今时今日,心里却像失去知觉般,没感到多少痛苦,只有数不尽的疑惑。
“他说我只是一个梦,是我自己的一个想象,甚至连灵魂都算不上,就凭那些奇奇怪怪的话,就要将我的所有全都抹杀么?是不是也太过轻巧了?”
他的世界已然坍塌,却仍存有一丝微弱的幻想。
这些话像是在对席舟说,却更像对他自己,因为温随根本没给席舟回答的机会。
他追问,“那我如果不是他,我如果只是想象出来的一个人,光凭想象就可以那么真实吗?我所经历的一切难道都是假的?”
“我的父亲母亲妹妹,我带过的兵打过的仗,我受过的伤杀过的人,我护卫过的城池效忠过的国家,还有史册上那狗皇帝给我留下的屈辱一笔,难道统统都是假的?”
他说得恍惚笑得更明显,笑声里透着萧瑟悲凉与浓烈不甘,声音发哑,“行,或许它们真的都有可能全不作数,那我十几年苦练射箭,也可以作假吗?”
温随突然转向席舟,“你告诉我,那也能作假吗?”
当看到温随抬头望来的那刻,席舟的心都要疼碎了。
那双漂亮的、总是坚定直视前方,带给他无数勇气和悸动的眼睛,原本的清澈透亮不再,变得死寂暗沉,哪怕看的是他,也再显不出半分变化。
他的质问里,不含任何感情,他只是在质问。
席舟就像被扼住咽喉,没能第一时间说出什么来,唯有握住温随冰凉的手腕。
“不会作假,都是真的,你就是真实的你,不是任何人的想象。”
温随表情终于维持不住,慢慢浮现出一丝极力压抑的痛苦,嘴唇颤抖着吐出两个字,“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