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此番又哭又闹,本就公务劳累尚未歇息过来的舒晴更加疲惫,回去洗漱后就抽噎着睡下。
于冉冉本守在床边,亲信来报消息,她轻步出来听,不多时,确定舒晴睡熟后她独自出门,再来客栈找舒老娘。
彼时舒老娘已打水梳洗整理好仪容,连地上碎瓷皆清扫干净,桌上重置新茶具,窗户开着,楼下的街面喧嚣声声入耳,冷风裹着各种食物香味灌进来,反倒有些油腻黏糊。
天欲雨。
敲门声落,于冉冉得允而入,舒老娘倒杯水放到桌对面,平静说:“坐。”
于冉冉推门而入时已下意识将屋里各要处全部扫过一眼,视线落回舒老娘身上,她拾了个礼后入座。
面对于冉冉的行礼,舒老娘不接受,别开脸说:“知道我找你来是为何事?”
稍顿,于冉冉目光落在面前茶杯上,沉静而利落说:“请讲。”
她并不想和舒老娘说太多乱七八糟,之所以愿意在收到传信后前来见面,仅是看在她对舒晴多年的生养之恩上。
舒老娘似乎没看出来于冉冉不欲多言,放下几块碎银说:“这几日来在这里的食宿,有多没少还给你,我从来不喜欢欠别人。”
所以舒晴受她言传身教,无论何时何地也总喜欢和人划分清楚。
于冉冉说:“还崔家的彩礼钱,也是我所出。”
“姓于的你不要太过分!”舒老娘稍微瞪大眼睛,音量提高起来:“那钱是谁逼着你拿的吗?是你自愿的,退一万步讲,我们家和崔家的事你管那么宽干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当着我女儿面时倒是会逞能,有本事别背后找人算账,我没钱!”
于冉冉知道自己不能用自己所在环境下的角度继续和舒老娘聊下去,于是学着舒老娘的观点把感情具以物质化,说:
“我姓于,名冉冉,父熙宁六年放府公,操劳过度病亡于任上,母哀而去,我归銮台舅父膝下养。”
这是舒老娘第一次听于冉冉正式介绍自己身世,她之前在祁东军打听得于女家里没人,自幼寄在当官的亲戚家,亲戚嫌她累赘,遂扔进军中。
不由得,舒老娘多看过来几眼,说:“銮台是哪个台,多大的官?”
于冉冉说:“三台相之一,从一品。”
“哎呀,三台相,”舒老娘像一个局外人般感叹:“只比皇帝爷爷低一头喏!”
“是。”于冉冉说:“我今岁三十又二,暂领内御卫军,从三品,多年来有幸积攒下些许家业,便是以后坐吃山空,家财田产也够养活舒晴余生。”
“你……”舒老娘坐直不由自主往前倾的身体,打量过来的眼神露出几分警惕、几分嘲讽:“有钱人哎,地主老财。”
于冉冉说:“我的确有钱,两百个崔家加起来抵不上我家产百成之一。”
“有钱了不起啊,又不会分给我女儿。”舒老娘鼻腔里重重哼出声。
基本情况亲口说明后,于冉冉措辞不再委婉,说:“在门外听见舒晴那些话时,我在想,您若想死,死了算球,一了百了。”
舒老娘暴脾气一拍桌子:“小娘养的你咒谁呢,你巴不得我死我就偏偏不死,我非要好好活着不可!别以为你有权有势就可以随意欺负我们小老百姓,我可是祁东籍!我是祁东民,你敢杀死我,我们大帅肯定不会放过你!”
祁东民在外永远有依靠,这是大帅谢斛给治下百姓的底气,更是祁东军给祁东百姓的底气。
“带舒晴回去的路上,我觉得您还是好好活着吧,”于冉冉没理会舒老娘的话,神色沉静地看过来,眸光清亮,无波无澜:“您最好长命百岁地活着,作为赎罪。”
舒老娘又被一句话激怒,张牙舞爪阋嚯起来:“我没有错,更没有罪!舒晴都承认了,我没有错!”
于冉冉却没接她的话,继续平静地说:“哪怕将来有一日,我和舒晴由于种种原因而没能继续一起走下去,我不期望您能作为娘家人给她什么依靠,只盼您还健在,让她时时刻刻知道她不是孤身一人活着,她在这世上,还有亲人,这就够了。”
说罢,于冉冉起身告辞,只是才出屋门,身后再一次爆发出痛苦的哭嚎。
她想,这一回,真的够了。
第一百零七章
送舒老娘离开汴都没几日后,皇后娘娘在伏山举行的踏青游缓缓拉开序幕。
伏山踏青事以往此事乃是禁卫军联合三营对伏山进行安全防卫,今年谢岍捡个偷闲的大漏子,守卫责任明文规定落在新成立的内御卫头上。
别个人或三两结伴溪边垂钓,或五六成队打马球,喜欢安静的人由高及低沿曲水而坐,流觞赋诗言笑晏晏,好不风雅高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