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那委屈感翻腾而来,连尾音都有些发颤:“你,姚佩云,你他妈就把我捏得死死的,知道我疼你,舍不得使唤你,你,全天下就你敢不拿我当回事!你,你......”
你啊你地半天,某人是连醉酒都牢记着不能骂媳妇更不能动手,气得眼睛都红了,憋半天一抽鼻子委委屈屈憋出一句:“你是坏人!”
失去理智的争吵往往是口不择言的,越是亲近的人互相伤害起来越是知道死穴七寸在哪里,可是没有,醉酒中的谢岍就算再生气再委屈,她始终半句戳刀子话都没讲。
不是没有戳刀子的话,姚佩云不帮谢岍打理内宅家业,谢岍的身份地位给姚佩云带来很多意想不到的麻烦,若是说起来这些都是刀子,但俩人谁也没有往这上面说。
从小生活在底层的姚佩云当然见过夫妻间争吵能激烈到哪种程度,在谢岍委委屈屈又气又难过地憋出一句“你是坏人”后,姚佩云忽然抱住谢岍胳膊,说:“你怎么长这样好看,我好喜欢你啊。”
“???”正准备长篇大论的谢岍原地愣住,旋即悄悄红了耳垂,低头搓二郎神眉心说:“就,就还好吧,我觉得你也可好看,跟赵渟奴都有的一比。”
然后俩人就不吵了,和和气气回屋了——当然,谢岍自觉地去了卧房隔壁的小书房睡。
那厢里,被堵在厨房的望舒和庆记你看我我看你满头雾水,最后齐刷刷转头看向抱胳膊坐在马扎上的于冉冉。
于大统领长长又长长叹口气,万分惆怅说:“明日待你家公爷酒醒,拜托千万不能告诉她我来过。”
不然我一定会给谢岍揍得很惨,以前不是没有过先例,而我也当真打不过姓谢的那头眼瘸驴玩意。
打谢岍家离开,于冉冉没走几条巷子就到自己家,一如往常提步往门前台阶上迈时,她忽然抬头看向眼前这方家门。
两侧风灯如同摆设,她搬进来后从未点亮过,宅院交付那天有司小吏带她来验收,末了还叮嘱她抽空把各处风灯点起试试,若有不妥他们衙司好再和相关人员交涉,但于冉冉从没检查过,她用不着这些灯笼;
再往下看是紧闭的黑色宅门,铜牛门鼻上落着把吉祥如意式铜锁,是她知道宅院分派下来后的那天下午,从大内出来时随便在街边锁铺里买的。
买锁时她记得自己牵着坐骑没进铺子,还站在路边和老板讲了十个钱的价,老板讲顽笑说她这个官爷真抠,连十个钱的价都要讲。
那都是些极其琐碎的生活日常,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记得这样清楚,好像这三十来年都是这么琐琐碎碎过来的,没发生过什么刻骨铭心的大事,无非就是差不多每件发生过的事情都被她记在脑子里。
她知道记性挺好,一直都挺好。
思虑间于冉冉往腰间算帒里摸钥匙过来开门,文官算帒里装笔墨纸砚,他们武将算帒里装的都是各种杂物,不佩戴还不行,朝廷要求官员蹀躞带上必须要挂算帒,说是不能失大周官员的仪容,虽然她觉得这很扯淡。
汴都冬来风大,家门前地上被刮来什么东西,借头上凄冷月光探看,是几片落叶,边刨钥匙的于冉冉顺路伸脚踩过来,咔嘁咔嚓全碎了,是啊,枯叶易碎。
她也没空打扫卫生。
儒家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她这个吃皇粮领天下饷的仕人却是连家门前的干净都不曾顾及,说出去好要笑掉别人大牙。
凭心而论,她也压根没在乎过这块地方干净如何,且不说自任内御卫大统领至今她半日休沐假期不曾歇过,这座宅子于她而言不过仅是个吃饭睡觉暂作歇脚的地方。
至于家,此生飘零久,她是没有家的。
开锁,进门,铜锁随手挂在门后,走出门廊后踩着满地如水月华进垂花门,一道魅影从影壁后疏疏寥落的枝影中走出来,抱拳说:“主人。”
“何事。”于冉冉脚步未停直奔厨房,回来汴都时被截去鄣台那地方吃了些酒,这会儿老是口渴。
暗卫随后而行,走路间没有丁点声音,似猫:“姑娘要来了,最迟月底便到。”
点亮厨房酥油灯的人拿着火折愣了下,那是个极短暂的愣怔,沉静的人音容皆未发生任何变化,沉静说:“何故?”
暗卫说:“谢帅奉旨回京述职,随行。”
谢斛要奉旨回汴都述职的事,于冉冉还是听策华公主说的第一手消息,只是:“此番为何会随行?”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随从一军之帅来汴都述职。
暗桩没答。
于冉冉站在那张只及她大腿高的黄桃木饭桌前转头看过来,桌上酥油灯给那张眉心深锁的人镀上层暖色:“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