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东长年风大,红灯笼被固定在廊檐下,把人的影子投成小小一团缩在脚下,踩着那影子似乎是踩着心里最见不得人的黑暗。
赵长源转过头来看一眼学生,视线继而转向面前的帅府前庭,声如夜色温柔,说:“爱意如风,起而自由,之所以会有对错之论,不过是人为强加,而有强加,无非是牵扯到家庭之利益纠葛和朝廷之理政治世,事情由是变得复杂起来,殿下以为呢?”
爱是简单的,复杂的是人,是人心。
“唔,”柴聘似懂非懂点头,说:“千百年儒学伦理根植人心,夫子先后承李韩之法和孔孟之道,见解深于当世鸿儒,我斗胆有几问,惟盼夫子解惑。”
“殿下请讲。”风起又大,赵长源解下外披罩在学生身上,对于自己的这个宝贝小学生,公子珍爱甚。
柴聘微微仰起脸看着夫子俊美侧颜,问:“其一,如何解世人认为同性相爱是病?夫子主张的‘开民智以治世’在这里还管用么?”
赵长源神色平静,嘴角却微不可查地扬了扬,这个丫头,上来就挑最难的问,夫子认真思考,慎重回答:“开智治世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愚见,非能根治,至于解决世人偏见的问题,举个例子来说,殿下喜欢吃葡萄。”
“是,喜欢吃葡萄。”柴聘已经冷静下来,非常习惯夫子解惑时突如其来的举例子,甚至还能接出夫子将会出口的其他问题:“但是不喜欢石榴。”
赵长源说:“石榴有何不好,殿下为何不喜欢吃?”
柴聘说:“不喜欢吃就是不喜欢吃,夫子还不喜欢吃茄子呢,茄子多好啊,夫子为何不喜欢吃茄子?”
“这就对了,”赵长源神色平静而温柔,言语醇和而有力,说:“你喜葡萄而厌石榴,我喜香菜而厌茄,百人百口味,为何要认为与己不同就是错,甚至是去强行‘纠正’?开民智不是为了左右民之见解,而在于让他们在了解中学会尊重,仅此而已。”
喜欢同性不是病。喜欢同性的人你可以称之为感情中的左撇子,不常见,在人群中占比数少,但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更不必要产生偏见,他们是正常人,如是也矣。
“如此,我知道了。”柴聘暂时还无法理解夫子给出的所有回答,她先努力记下内容,回去后写下来慢慢琢磨,继续问:“其二,既打击与强行改正不是正确方法,倘听之任之,影响国朝人丁可如何是好?抛开伦理人常,这是最直观的问题,道士和七娘姐生不了孩子,换作两个男人成亲他也生不了孩子,而小夫子说过,‘人口对一个国家有多重要,你跟别国干几仗就什么都知道了’,承认同性相好必然影响人口,这又该如何是好?”
小小丫头,想的问题倒是长远,赵长源不由笑起来,公子一笑,灿若春花秋月,朗如夏星冬阳,“殿下这个问题的提出很是合理。但若这个事情能因为影响人口而成为一个问题时,殿下提出的第一个疑惑就可以不成立了,若是如此,君主和朝廷就要从别的方面入手,以伺解决问题了。”
至于如何解决呢?柴聘粗略想想就有很多不成熟的办法,譬如鼓励能生的多生,朝廷给你养;譬如鼓励不能生的家户去领养,朝廷给你奖励,诸如此类,呃,虽然这些做法都是在给朝廷增加负担,但这不正是君主和朝堂存在的意义么。
她要考虑的是在合理范围内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以期把事情解决方案最优化,把解决效果最佳化,最终达到利民利国之目的。
见学生若有所思,赵长源说:“殿下还有要问的么?”
“……唔,”柴聘沉吟片刻,鼓了鼓勇气,说:“有,还有最后一个。”
赵夫子虽然总给人温和亲切的感觉,但柴聘毕竟是学生的身份,打心底里对赵长源保有种敬畏,在夫子面前说话她也是会胆怯,也需要鼓起勇气,更何况她接下来这个问题纯属找打。
赵长源看出学生的犹豫,鼓励说:“但说无妨,夫子又不会罚你蹲院子里捡豆子。”
柴聘被逗笑,蹲院子里捡豆是她和她那位光头小夫子林祝禺间的恩怨情仇,天底下最正经的赵夫子还真是会调侃人。
这样一乐,忐忑情绪缓解几分,柴聘组织组织语言,说:“夫子喜欢男人么?”
“不喜欢。”赵长源眼底还带着隐约笑意,言语笃定。
“那夫子还在念着十几年前的贺姑娘么?”
浅浅聚拢在赵长源眼底的笑意无声散去,大公子恢复寻常沉稳内敛的模样,声音语调丝毫未变,说:“逝者已矣。”
柴聘暗暗握起两只手,抬起眼直视赵长源,嘴巴发干地说:“那姐夫为何不能和我姐姐和和睦睦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