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一走一摇晃,浑然是醉酒之态。而谢师爷看上去却像是滴酒未沾,从旁将县令稳稳搀着。
停了几眼功夫,姬妦正要走时,却听县令跟谢师爷醉语道:“苗老太太出手就是阔绰,呵呵呵呵……”
此话出口,谢师爷瞬即如被踩尾之犬一般竖起戒备,赶即左右一顾,低声道:“大人莫要讲了。”
“师爷还是这般……”县令窃笑着将谢师爷一指,嗤笑道:“胆小如鼠。”
谢师爷不迭点头,附和道:“是是是,大人训的是。可是当下这节骨眼儿……”师爷将言又止,“总之,大人容小人多嘴一句,小心驶得万年船呐。”
县令却满不在乎地斜睨谢师爷一眼,“整个县谁敢说本官半句不是?谁说逮谁。”
“小人今日就算冒着对大人大不敬之名也要劝大人一句,大人就是要横着走,也一定等今夜过去。”谢师爷嘴上虽说冒不敬之名,但情态却十足得卑躬屈膝。
许是一阵凉风拂过,县令酒醒了三分,终纳谢师爷苦劝之言,默行两步,俄而又吃吃笑开,“明日再横着走。”说完,二人便大摇大摆地离开。
县令和谢师爷的谈话虽并未提及紧要之事,但姬妦隐隐觉得应当与白问稹有关,看来苗老太太已经和县令勾结,白问稹今夜必然是凶多吉少,姬妦当下提气,继续往衙门急赶。
姬妦进入衙门后,一路寻至大牢,奇怪的是,牢外竟无狱卒把守,姬妦隐在暗处,投石而试,亦未出任何动静,思及县令和谢师爷方才交谈,想必撤走守门狱卒当是便宜苗家行事,遂不再多想,闪身入内。
今日听马叔讲过,白问稹被关在天字号牢里,天字号通常是距狱门最近的一间,倘若未换牢房,便十分易找。
姬妦探目朝牢里掠观,只见两名牢头头抵头围在一张方桌前,桌上放着个陶罐,两牢头神情紧绷,时喜时忿,罐里不时传出“唧唧”声,原来此二人正在玩斗蛐蛐。
身形微胖的牢头面红耳赤地喊道:“咬它,咬它头。”
另一牢头的蛐蛐似乎落于下风,脸色有些难看,嘴上骂骂咧咧地道:“王八蛋子,你躲初一还是躲十五,爷舍不得吃穿,尽拿些好东西供你,倒给你养出了软脚病来,气煞人。”
倏尔间,一道凄厉的惨叫声打断姬妦思绪,再看两牢头,二人却听而不闻,犹自沉迷于博戏之中,分毫不受影响。
姬妦抬手于颔下,樱唇轻轻一吹,花粉乘风,自掌中飘出。
瞬目之间,两牢头眼前一晕,“咚”地一下磕在桌上,不省人事,“唧唧唧唧”的蛐蛐声犹然不断。
姬妦寻到天字号牢房,里面却空无一人,锁链且呈打开状,随意挂在门上。
再朝里细细一看,隐约可见简陋的石床上叠着一件松花色衣裳,而白问稹今日所着衣衫正是此色。
姬妦霍地推开牢门,一把抓起衣裳抖开,方见一簇簇金绣芍药暗布其上,的确是白问稹那件织金长衫。
沉吟片刻,姬妦猛然醒起,方才那一声惨呼许是白问稹发出,当下将衫子往臂弯处一搭,举步生风,凭着那一瞬记忆朝声来处偱去。
一路寻去,最终在一间刑房里看到被粗绳绑在十字木上的白问稹,他耷拉着头,散下三千凌乱丝,往日体面皆掩于一身血污之下。
白问稹近旁趴着两名牢头,其中一人手执沾血长鞭,令一人身旁散落着一张纸及一盒印泥。
姬妦拾纸一读,满纸皆罗列着白问稹的罪状,看来是要将白问稹屈打成招,而倘若今夜画押不成,苗府便要自行杀招了。
姬妦施法解开白问稹手脚粗绳,白问稹甫一脱开束缚,当即便朝前倒去,姬妦迎身而抱,又将衫子披于其身,移步换形,秋眸一眨间,已是御云行空。
第311章 翠山神女(九)
三个时辰后,白问稹悠悠转醒,入目却是一顶蚊帐,监牢里哪来蚊帐?
白问稹心觉有异,当下动了动,身上骨肉似被刚刚唤醒一般,多处火辣辣地疼,嘴一咧,一声长“嘶”冲口而出。白问稹牙关紧咬,刚欲支身,耳边忽地传来姬妦之音:“白公子莫要动。”
白问稹赓即停下动作,只轻轻转首瞧去,讶然道:“阿妦。”
姬妦盛出一碗在炉上煨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药,端至床边,“把药喝了,伤好得快。”
在姬妦的襄助下,白问稹缓缓坐起身,捧着药碗,灌酒似得几口饮尽。
姬妦接过一滴不剩的空碗,趁手放回桌上。
白问稹这才打量起纳身之所,泥墙泥地,屋顶由干茅草遮覆,房内陈设亦十分简陋,一床,一柜,一桌,两凳,除此之外,几无余物。
而自己原本着的云缎袍不知何时已被换成一身青灰麻衣,料子略有些粗硬,浆洗得发了白,且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皂荚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