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清者自清,急于争辩反倒易落人口实,更是对逝者不尊。若无实证,任何谣言流闻最终都会不攻自破。
是以,一切交由官衙查求,方为善策。
事如绞丝,难理难分,白问稹决定暂且留在蟋蟀村,一为故友,二为自己。
至于姬妦,虽已被香蒲妖多番催促,但因蟋蟀村之事似乎并未因赵翠翠离开而结束,她隐有不安,实难袖手旁观。白问稹恰又一再相邀,姬妦便顺水推舟,应之一同留下,住入一家与苗府相隔两条街的客栈里。
白问稹恸友暴死,不顾缠身风波上门吊唁,不但被拒之门外,还讨了一通诟骂。
昨夜之前尚在清茶淡话,此刻却闹得两厢难堪。
是夜,滴酒不沾的白问稹竟一个人闷在房内苦饮,却越发哀痛难舒,又推门行入月井,叫了几碟小菜,洒酒祭逝人。
马叔苦劝不得,忧其身体,情急之下便求助姬妦,望姬妦能从旁劝解。
姬妦也未推辞,披衣下楼,来到月井,只觉微风之中都沁着一丝酒气。
姬妦在白问稹对面坐下,看看石桌上几乎未动的小菜,又看看趴在桌沿的白问稹,直言道:“白问稹,错不在你,你无须自责。”
白问稹此时已是醺醺然,抬起头,满面泪痕,他醉眼朦胧地望着姬妦,“我自知错不在己,我惋惜的是,失去一个意气相投之友,此生该少却多少乐趣啊。”
姬妦拿走白问稹手中酒盏,“你若惋惜,何不以棋祭友?”
“棋有,可是……”白问稹举头望月,“何来对弈之人?”
姬妦道:“我略会一二。”
白问稹当下坐起身子,朝侍从招手喊道:“烹茶,摆棋。”
侍从连忙撤下桌上物什,转即摆上一应棋盘,并在旁边支炉煮茶。
白问稹礼让道:“姑娘请子。”
碧鬟红袖,腮白胜月,姬妦从棋盘上提下白子棋盅,拈子入局,“我叫姬妦。”
白问稹霎时喜上眉梢,“哪个字?”
姬妦以诗答之:“妦妦婉婉,夭夭怡怡。”
“妦妦婉婉,夭夭怡怡。”带着几分醉意,白问稹拊掌而呼:“好名字,人如其名。姬妦二字,已在方才那一刹,记入我心间。”
小风拭面,姬妦眼睫轻轻一颤,目光瞬即从白问稹脸上移到棋盘,落入纵横交错间,“入局罢。”
白问稹拈出一粒黑子,敲入阵中,凝眸浅笑,“小爷,甘愿入局。”
四尺目光令姬妦心神微慌,紧捏指间白子,一时竟不知当落哪处。
白问稹捏子轻敲棋盘,不禁笑出声来,“弈者举棋不定,不胜其耦。阿妦当心,这一局,我要赢你了。”
“无妨。”姬妦仓促落子,牵笑掩惊慌,“世上输赢,不似烂柯长。”
白问稹紧跟其后落下一子,叹而问之:“能将输赢看开之人,世上又有几多?”
这局棋下了不足半个时辰,便以姬妦杀败结束。而白问稹仅用了不到五层力,且多次让道,但姬妦仍难挽直下败势,着实技不如人。
“这一局,我赢了阿妦。”白问稹掠了满盘棋一眼,神动色飞,“罢休还是继续?”
姬妦捡子回盅,斗志昂扬,“再来。”
“阿妦若想赢我,可要用上十二分力了。”侍从正欲上前捡子,白问稹迅即抬手相阻,亲自上手,侍从遂而退至一旁。
半个时辰后,毫无意外,姬妦再输一局。
白问稹落下最后定胜负一子,“阿妦再来么?”
连输两局后,姬妦非但无丝毫懊丧之感,反而兴味大增,犹如染上赌瘾之人,满心满眼都是赢上一局,遂不假思索地道:“再来。”
白问稹失笑道:“阿妦斗志激昂,但若只下棋,未免太过无趣,不妨换个玩法?”
姬妦兴致勃勃,笑眼盯着白问稹,“你讲。”
白问稹问道:“阿妦可曾进过柜坊?”
姬妦道:“进过。”
“咱们就学柜坊,给这一局下个彩头。”说话间,白问稹取下腕上木珠串,放在棋盘上,“这串沉香自我出生起便一直戴在身上,若阿妦此局胜我,它便归你。”
姬妦并不思量自己能否赢,而是当即拒却:“如此贵重,使不得。”
“阿妦且听我说完,”白问稹忽然一本正经地道:“我想跟阿妦讨个更贵重的彩头。”
“更贵重?”姬妦一头雾水,“我并无金银财宝。”
“我不要金银财宝,只要春夏秋冬。”映在白问稹眸里的月光被拉下的眼帘遮挡,他低垂着眼,长吁短叹,“阿妦不知,我其实已经没几年活头了,这副病躯很快就会油尽灯枯。我只愿在最后的时日里,能得一人,伴风与月。”
姬妦早知白问稹命不久矣,左不过还剩三五年寿数,她虽有恻隐之心,但却无法应他此请,只好婉拒:“此事,我心有余而力不足,你再换个彩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