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裂的“嗞嗞”声微不可闻,但苍驳自小耳聪目明,此音自然没逃过其耳。声一起时,苍驳双眼霍地一睁,迅即起身,紧紧盯住洞口。
九夭毫不费力地一拉水袖,整座山的冰层当即崩得支离破碎,冰盖的青山霎时间宛如白蛇蜕皮,无数晶莹的碎片纷纷朝山下滑去。
朱红的水袖不住往回收,当整条水袖飞出洞穴后,竟见袖口处却是空无一物,并未有上钩之鱼。
水袖眨眼复短,九夭微微一笑,对着洞口训道:“秋姬常抚弄《明镜台》,却终不过是对牛弹琴。即使你成功令她复生,她也会再死一次,甚至比上一次更决绝,也更厌恶你。”
“咕……不信,朕不信……”灰枭扑棱一下飞出洞穴,“咕咕”乱叫,绕顶盘旋,“秋茶爱朕,秋茶心里一直有朕。”
“自欺欺人。”梅鹤仙人趁机祭出一张荷叶,将洞口盖了个严实,以免灰枭再次逃回洞中。
“咕咕……呜……咕咕……呜……”灰枭栖在老树枝上,开翅捂面,发出声声悲鸣。
啼声益发高亢,空中突然淅沥沥飘起小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酸味。
九夭鼻翼一动,神情隐隐有变,“毒雨。”瞬即抛袖,化出一把大伞,遮于四人头上。
苍驳三人移目望去,只见原本苍翠娇艳的花草一沾雨滴便立时卷缩,渐失生气,最终枯萎。
一山青树叶落枝零,似秋气染过,飘飘纷纷。
紧跟着,鸟尸接二连三地掉落,受惊的小兽刚蹿出几步便倒地而亡,入目之象尽是一派萧条和死灭。
而灰枭不仅不止泣啼,并且益发大作。
梅鹤仙人利嘴嗤道:“好歹也是八尺男儿,竟然哭成这副德行,真瞧不出曾是一国之君。”
苍驳伸剑接住一只拳头大小的雀尸,近目端详。
只见雀尸尖喙大张,双眼半睁,苍驳继而抬剑将之颠了一颠,雀尸在剑身上砸出“噔噔”的闷重之声。不过短短功夫,毒雨沾身的雀尸竟已僵硬如石。
九夭流眄周遭颓败之象,道:“灰枭之毒,怨气所凝。怨气不消,枭毒不解。”
青扇公子斜抱着青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青扇,”九夭目视青琴,“再赠他一曲《明镜台》。”
“是。”青扇公子当即悬置青琴,五指灵活地在弦上跃舞,拨出抑扬音律。
灰枭啼声一止,魂识有些恍惚,时哭时笑,“秋茶,你回来了吗?朕错了,是朕疏忽了,朕不该把你独自留在那里,朕不是有意的,你责怪朕罢,恨朕罢。朕思极了你,可又无颜去见你……”
九夭缓缓吟道:“娑婆三千界,心若抛象,万虚化真,无如归去,无如归去。”
在青扇公子的十指下,琴音时如黄雨乍过,时如沙雨微茫。
灰枭抱首,狂呐“秋茶”二字。
九夭忽然凑到苍驳耳畔,低声道:“苍兄,砍断老树。”
苍驳不问为何,挥剑照做,只一剑,两棵老树当即断于剑气之下,“嘣哐嘣哐”滚下山去,沿路小树尽遭压折。
栖在老树上的灰枭当下尖啼一声,继而扑翅飞起,又俯身冲向洞口,却被梅鹤仙人预先设在洞口的荷叶挡了去路,任其使尽浑身解数,荷叶始终坚牢如石,不破不损,直教它无缝可钻。
“大胆,”灰枭愤怒的语气里终显出一丝帝王之威,“刁民敢对朕图谋不轨,当以极刑论处。”
梅鹤仙人心直口快地啐道:“这会儿倒摆起君王架势了,你且瞧一瞧,哪里还有你的子民?”
灰枭立在荷叶上,神气无比,“朕的国事,无须旁人说三道四。”
九夭亦毫不客气地质问:“亡国之君,岂敢再称朕?鹿苏国何故亡灭?你魁帝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国都敢亡,你还有何不敢?你以为鹿苏国的黎民百姓尊你一声陛下便对你所行之事无丝毫怨气?秋姬没有过错,错全在你。当大权者,不为国为民,只愿享受权位带来的富贵荣华,世间道理岂能容得?”
“鹿苏气运衰微,何以怨朕?朕何错之有?”灰枭十足的冥顽不灵,分毫不觉错在己。
听灰枭将鹿苏亡国之罪尽数推在气运上,梅鹤仙人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张口便是一顿痛斥:“为君者不修仁行义,为官者不廉隅细谨,反而大兴妖道,使人性夷泯,祸国殃民,招致亡国之灾。身为亡国之君,不痛思己过,竟然将罪责全都归咎于气运,鹿苏有此君者,无怪乎沦没于史。”
“朕……朕……”灰枭被抨击得哑口无言。
青扇公子指不离弦,《明镜台》一遍遍循环,每一个音律都似铁锤般,重重地敲击在这位亡国之君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