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里,龙风和黄雾不过是家常便饭,那四个年轻小子一看便知未经风霜,今儿赶巧碰着个岩穴已是走运,竟还怨言喋喋。既然有胆进大漠,就要做好有去无回的准备。比之舒坦的差事不胜枚举,何苦来此走这么一遭?必是诱大于危,才得以铤而走险。
蓠列鄙夷地阖上眼,往角落里缩了缩,继续假寐。
“噫,”终于有人发现了角落里的蓠列,旋即又惊又喜地道:“这龙荒朔漠的,竟还有位小公子。”
是个秀气的女儿声音,很快,蓠列感觉到有人在向自己走近,最后停在距自己约莫两尺之远处。
“小公子,打哪来呀?”良久,女子见蓠列不应声,以为蓠列许是失水太久而至晕厥,立即取下自己腰间盛水的皮囊,拧开盖子往蓠列嘴边凑去。
但蓠列仍不买账,继续装睡。
片刻后,女子试探地唤了几声:“小公子,小公子……”
见蓠列始终没有动静,女子忍不住伸出一只手往他鼻下探去。
这时,一尖声尖气的男声问道:“怎么样呀,夕姑娘,那人死了么?不清楚来路和底细的人,依我看就别管啦。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能活的,死不了。该死的,活不成。”
被唤作夕姑娘的女子却道:“遇上了哪有弃之不顾之理?葫芦兄别闲站着看了,赶紧过来搭把手。”
男子一跺脚,苦闷相驳:“都说别叫我葫芦了,我姓胡名庐,茅庐的庐,不是葫芦的芦。”
“好,葫芦兄。”夕姑娘又问:“倪大哥呢?怎不见倪大哥?”
另有人回道:“泥子哥和大冲兄弟几人还在外头拴骆驼,你等着,我这就去叫他们。”
话音一落,蓠列便听到有人跑出去的脚步声。
一只纤柔之手小心翼翼地穿过蓠列颈背,钳在其下颚处,“葫芦兄,来,把皮囊递我。”
胡庐词严义正地道:“此人来路不明,谨防有诈,夕姑娘快躲我背后,让我来。”
夕姑娘不禁笑出了声,反问道:“你都说有诈了,就不怕?”
胡庐拍拍胸膛,“我一糙老爷们,胆儿大,这么些粗重活儿哪能让弱质女流来?”
有人打趣道:“哟,葫芦吃味儿了。”
“一派胡言。”胡庐抵死不认。
“哈哈哈哈……”众人烘堂大笑。
胡庐一把扯下腰间皮囊,拔下囊塞,“用我的。”
那人又调侃道:“还说自己不是吃味儿。”
胡庐恼羞成怒地道:“闭嘴,不干你事。”
夕姑娘接过皮囊,钳住蓠列下颚的手使力一捏,蓠列被迫张嘴。
接着,蓠列闻到一股淡淡的羊膻味儿,想来这只盛水的皮囊应是羊皮所制。
蓠列自小闻不惯羊膻味儿,鼻头微微一皱,假意咳了咳,而后悠悠转醒,坐直身板儿,环顾一周,一脸错愕地道:“你们是?”
“小公子,”跪坐在蓠列身后的夕姑娘起身挪到他前面,“我们是从离秋国来的商队,路过此地时遇上了风暴,被困在这里了。你呢?只身一人在此,又是何故?也是被风沙困住了么?”
蓠列打量着眼前着一身牙白织花长衫的女子,只见她一双褐瞳明丽若冰镜,秀发高挽成髻,别一支镶翡翠银簪,两鬓各垂一缕的鱼须丝为其平添了一分婉奕,梨颊一笑生欢靥,好一副稚齿韶颜。面容这般姣好的女子出现在风沙漫天的荒漠里,倒似贫瘠之地上蓦然生出了一株鲜灵的山茶花,叫人惊喜之余又无端生出心安之感。
蓠列张了张口正要回答,便有人高声喊道:“夕姑娘,泥子哥来了。”
闻声,蓠列翘首望去,围拢的人群中瞬时分出一条可容一人穿行的狭道来,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步履急促地跨步进来,边走边道:“我听说洞里有个快死的人?”
胡庐双臂横抱于胸前,口气不善地道:“没死,还在喘气儿,眼珠能转,口能言,比我都精神。”
“倪大哥,在这里。”夕姑娘朝来人招了招手,随即又笑眯眯地看着蓠列,“倪大哥是我们的队头,懂些医术,让他帮你把把脉。”
蓠列却冷言拒却:“多谢,不用。”
“啧,”胡庐不豫地斜睨着蓠列,“脾气还挺犟,夕姑娘这样关照你,你却不识抬举。”
蓠列垂首不语,他并非不识好歹,只是清楚自己身体无恙,无须多此一举而已。
对于蓠列的不领情,夕姑娘一笑置之,“既然小公子安然无事,那我们就自便了。”又将自己的皮囊送入蓠列怀中,“小公子若不嫌弃,饮我这囊水罢。”
这次,蓠列没再推拒,欣然接受,仰头灌了一口,而后还给夕姑娘,“谢谢。”
夕姑娘的皮囊亦是用羊皮制成,却浑不似胡庐的皮囊那般膻味儿浓重,隐约能嗅出一丝药草香,想必曾用药草填熏去腥,方不至叫蓠列闻之欲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