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之深寐不觉,苍驳又着手去解腰间荷包,怎奈先前担心彩雁再丢,所以将绳结系成了死扣,谁料此番却是将自己套入牢笼,以致其越急越乱,藤丝结也是愈解愈紧,忿然之下,索性抓起后虚剑,将细绳割断,一把拽下荷包,取出彩雁,握住凉月冰冷的手,把彩雁放入其几近僵硬的掌心,抓在皓腕处轻轻摇晃,神情乞求而虔敬。
无暇打理的乱发随意散下,令近日本就痟瘦而形肉俱脱的苍驳看起来更是十足的消沉颓唐,甚至悲沧。
梅鹤仙人恍然大悟地道:“难怪七篁竹一夜之间拔高三尺,原来是这小妖三魂殆尽。”
九夭眉峰高拢,颜色一厉,“怎么说?”
太微解释道:“凉月本体是七篁竹,一旦灵魄有所折损,本体便会随之枯萎。但是,如果凉月的灵魄开始消亡或者离身,本体为存活下去,会立马反噬三魂,将三魂当作养料迅速生长,而当三魂一缕不存后,凉月便会彻底从这世上消失。”
梅鹤仙人接话道:“所以仙人数日前将小妖的本体放入荷塘中,是因荷塘之水可令植株不萎,合计着能拖上几日便是几日。”
归尘子判断道:“如此看来,昨夜定当有异事发生。”
九夭惑然道:“会是何事?”
此时,一道稚嫩的声音在诸人头顶上响起:“徒儿。”
纵使十二年不曾相见,但归尘子犹然立马辨出此声是谁,当即昂首喊道:“师父。”目光来回梭寻,终在一处高台上瞧见云纺真人,油然一喜,躬身以拜,“拜见师父。”而后予众人先容。
云纺真人眼珠一转,往归尘子身后扫去,曼声道:“师弟,别来无恙。”
相较归尘子,馒头的态度便显得格外冷淡,哼声道:“装腔作势。”
云纺真人辞色始终和缓:“师弟还是不肯信我?”
馒头双爪横抱,侧过身去,不予理会,一看便是在与云纺真人赌着气。
归尘子夹在中间,颇有些为难意味,几次欲张口言道言道,但最后都不知因由地压了下来。
此间另几人对这师门中事却是毫无心思,重心尽在垂危的凉月身上。
几人都瞧见了凉月身旁的雪塑,但除了梅鹤仙人,无人明白其此举何意。
太微在雪塑旁蹲身而下,谛视片刻,抬眸看向梅鹤仙人,“她想做什么?”
梅鹤仙人伸手朝苍驳一指,“便是为了他。”
九夭愕然道:“他?”
梅鹤仙人一言以蔽之:“为了给他一个沧海桑田之后的此生周全。”
太微倏尔泣下沾襟,指着悄无声息的凉月便是一通暴风雨般的怒号,“周全?你给别人周全,谁又来给你周全?我早说过人妖殊途,不可同归,可你偏偏就是不听。天道,逆之则伤,你到底懂是不懂?活了一千四百多年,红尘间的风风雨雨,你见的还少了?你曾也笑过狐妖傻,叹过鲤精痴,为什么到头来轮到自己时,却比她们还要执迷不悟?”
青扇公子从后面掌住太微颤抖的双肩,轻声安抚道:“人妖生情,便注定是一场难渡之劫,败之则亡,而成之,也会落得个体无完肤。”
灯笼从青扇公子怀中蹦下,来到凉月身旁,歪着脑袋看她,“凉凉月,睡觉觉,困困。”说着冷不丁摸出一颗糖皮已化的糖葫芦,送到凉月嘴边,“糖葫芦,灯笼给凉凉月,吃呀。”
但见此景,太微更是悲不可抑。
苍驳像疯了一样,一把撕开左边衣衫,皮肉翻卷的伤口里已经冒出一个芽尖儿,他抓着凉月的手不停摇晃,一会儿摸摸她面颊,一会儿又指着胸口的迦南,千言万语凝在心口,奈何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九夭在掌心凝出一团青雾,源源不断地送入凉月体内,但青雾却如入无底之渊,未起分毫作用。
梅鹤仙人出声劝道:“九城主,小妖灵魄已不在体内,无用的。”
太微抆泪相询:“她灵魄在哪里?”
“半颗在我这里。”梅鹤仙人祭出凉月先前存放在他那里的半颗灵魄,随后朝雪塑一指,“另半颗,在那里。”
“取出来。”说罢,九夭便出手去取,但刚触及到雪塑时,凉月似有所感,忽然醒来,费力眨了眨眼,睫上霜粉簌簌落下一层。
众人当下围拢过去,苍驳欣然一喜,不迭指着心上青芽,让她来看。
凉月心头一酸,泪珠夺眶而出,滑落成冰,轻声嗔骂道:“呆瓜。”
九夭不由分说地从梅鹤仙人手里夺过半颗灵魄,“霜降,你等着,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事。”
“九兄,”凉月连忙将其唤住,微微摇头,“不了。”
“凉月,”太微一声怒吼,“你此番是抱了必死之心吗?究竟是为了什么?到底是什么能让你不顾一切,连命都不想要了。你这样做,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