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勤也渐渐肃然起来,问道:“究竟是何民声,占弟不妨详详说来。”
“弟原不该妄议臣子,此次私论,纯然来自民声,兄长恕弟僭越了。”那占是亲王,议论朝臣也算不得有悖,越就越在他的处境上。
以那干对他的态度,他的确不该在无授令之下私议臣子及政事,他此次出去了一趟,收获也是不小,原打算继续持身事外,不卷入任何与己无关之事,但既然要开始争权,必然不能再隐藏锋芒,韬光养晦如许年,已经足够。
那占如实道:“弟闻扫桑城渔民言,梨邛郡太守陈敏,为官不廉,荡检逾闲,贿行尤重,民怨已非一两日可追,罪愆已非一两句可道。”
“父王贤哲,倡以德行政,明章之下,官风甚清,竟有此事?”那勤辞色中满是意外与震惊,仿佛那占口里说的不检之官并非出自东渊国。
那占微微颔首,“弟闻时也甚觉难以置信,若只是一口之说,尚且不足以为信,倘若众口皆为,那就不得不加以考量了。弟敢问兄长一句,兄长以为,悠悠之言,是放任,还是查实,或者压制?”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自不能压制,但也不能冤枉命官。”那勤思虑良久,有了主意,道:“占弟,你不妨将此事在明日早朝之时禀明父王,为兄自会从旁附言,如何处理,还需父王圣裁。”
“兄长你也知,”那占表情为难,面露欲说还休之态,磨蹭须臾,才一个字一个字地从齿缝里挤出:“弟,无召不得上朝。”
“无妨,”那勤端色严正,“你且在殿外暂候,为兄会与父王请旨,宣你进殿。”
那占展颜一笑,“多谢兄长,兄长仁心,弟自叹不如。”
次日朝时,那占遵守与那勤的约定,在殿外候召。
果不其然,朝会刚开始不久,殿里便出来个公公传旨,那占立马领旨进殿。
殿内,朝臣林立,气氛肃穆,宝座之上,那干一脸凛正,不怒自威。
低垂头颅的那占快步行进,居文武大臣之间隔,跪地而拜,“儿臣参见父王,父王万福永安。”
那干抬了抬手,“平身,太子说你此行出宫听到了一些不平的民怨之声,可有此事?”
那占起身之时,匆匆与那勤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而后持揖礼之状,呈禀道:“父王明察,儿臣不敢欺瞒,儿臣出海归程之时,确耳闻百姓怨声载道,句句指向梨邛郡太守陈敏大人。”说出陈敏之后,那占立刻打住,不再多言其他。
以梨邛郡太守之品阶,不足以入朝,所以此时并未在殿里,但那占一席指向再明确不过的话,却叫无干无系的两列文武官员之中,有人稳不住了,纷纷打起眉毛官司。
那干沉声追问:“梨邛郡,百姓对太守有何不满?”
那占有意怔了片刻,连忙躬下身去,惶惶道:“儿臣不敢妄议朝臣。”
“没叫你置评,你只管将百姓之言如实转述即可。”那干语调平缓,听不出任何情绪。
“儿臣遵旨。”那占略收姿势,一鼓作气地道:“百姓评说,陈敏大人,为官不廉,案牍无影,且有贪赃之嫌,啧有烦言,由来已久,怨气颇深。”又恰到好处的停住,他只陈述,不做建议,也不加自己私评,所言之句,皆出自百姓之口,非其杜撰。
言讫,一片哗然,众臣皆议论纷纷,有不平的直臣已经出列建言:“王上圣明,微臣以为,无风不起浪,应当着人到梨邛郡密访暗查,以正歪风。”
“父王,儿臣赞同李大人之言。”太子那勤也紧随其后出列,“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无则勉之,有则惩之。儿臣以为,当以民心为首,恳请父王择贤人前去查明此事。”
那勤一带头,文武大臣,不管身上有腥无腥的,都争相表明态度,高赞道:“臣附议。”
那干眸色沉凝,“诸位卿家以为此事派谁去合适?”
“这……”众人面面相觑,没个主意,似乎谁也不想此事落到自己头上。
朝臣此般情形,那占并不意外,他虽从不出宫,也不被准允参听政事,但私下里会问母妃。
嘉妃身在内朝,对外朝之事却极为详熟,这位女子在被选为秀女之前,一直有做女官之心,只是有史以来,无女子参政之先例,所以一身抱负在以秀女身份踏入宫门的那刻起,就成为一腔空想了。
东渊国半朝官员都出自世家,官爵多为世袭而得,伐异党同之风盛行。为巩固权势,各姓之间常常结姻,故而利益牵扯甚广,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官官相护已是必然。而一小部分敢于直言的骨鲠之臣还是当今国主之王弟病逝前暗中护下,才未遭陷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