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婔勉力牵起一笑,看着凉月,她神情淡然,笑意从容,即使在说着当初的绝望时,也无半点戾气,更无恨意,慈悲地就像救苦救难的菩萨,她说:“你知道吗?就在我下定决心要死的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种感觉,或者说是一种信仰,我觉得会有一位天神来拯救这个满目疮痍的人世。抱着那一点信仰,我决定先活下去。事实证明,我的感觉没有错,在我被关进笼子的第十一日,那位天神来了。”
不待她说出,凉月便抢话道:“苍驳?”
妘婔点点头,“将军策马而来,一箭射开笼锁。”她自荷包里取出一截锃亮的箭头,上面还有几个很明显的豁口,“这就是将军当时射开笼锁的那支箭,我将箭头留了下来。”
凉月状似漫不经心地睨了箭头一眼,而后不疾不徐地道:“所以你打算报恩?容我多嘴问一句,姑娘打算如何报这恩?”
“妘婔家亲在那场战争中身亡,如今的妘婔,已是孤身一人。若不是将军当年那一箭,恐怕妘婔早已是地府里的一缕亡魂。妘婔寻了将军两年,若非那日妖怪为祸,将军出手,妘婔还不知何时才能遇上他。将军救了妘婔两次,妘婔今生别无所求,只期留在将军身边,一辈子伺候他。”妘婔倏然扶栏跪下,梨花带雨,“妘婔自小体弱,时日无多,希望凉月姑娘,成全妘婔。”
凉月不明白了,难道这世上所有女子报恩都是要留在恩人身边伺候么?报恩的方式只有这一种?留在身边伺候和以身相许有何分别?若想要以身相许,何必拐弯抹角说什么伺候之类的低微之言。人的心思,当真是奇怪的紧,捉摸不透,实在捉摸不透。
凉月扶了妘婔起来,好言相说:“我虽与苍公子有婚约,但尚未过门,又怎好擅自替他做决定?妘婔姑娘还是直接去问他吧,毕竟射那一箭的人不是我,是他。”
妘婔手执素巾抆了抆眼角,“将军说,他不需要侍女。”
凉月不禁哑然,原来是苍驳没同意,所以才找上了她。
妘婔见她不出声,又道:“凉月姑娘,你是将军未过门之妻,妘婔侍奉姑娘也等同于侍奉将军,如若姑娘不嫌,妘婔愿侍奉姑娘左右。”
这是什么道理?凉月不禁有些佩服妘婔,如此迂回之术,也亏得她想得出来,只不过一颗七巧玲珑心用错了地方,她凉月绝非怜香惜玉之人,更不好糊弄,为不拂其颜面,方婉言相拒:“妘婔姑娘,你欠的并不是我,我没理由平白无故承你一恩。苍公子并非绝情之人,姑娘多去求上几次,他一准儿答应。”
“可是……”
妘婔粉泪盈盈,还想再言,却被凉月温声打断:“妘婔姑娘能歌善舞,又生的楚楚动人,天下男子无一不爱。我与苍公子,也不过是一份父辈上的口头之约,实在做不得什么数。进不进得了他的门,尚且下不得定论,姑娘来找我,委实择错了路。奉劝姑娘一句,还是找正主去罢,毕竟他才是予你有恩之人。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姑娘请便。”甫一说完,立即举步离去,不予其片刻纠缠之机。
凉月虽对妘婔不甚欢喜,甚至从某一方面来说还有些厌弃,但方才一席言语,却非气话。在妘婔那晚从苍驳房里出来后,她便有所觉悟。对于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剖明心迹,苍驳却从不表明态度,只能说明他从未动过娶她过门的念头。
说起来,她和妘婔无甚不同,只不过妘婔是芳心暗许,而她则是直诉衷肠。或许到最后,两个人都是真心错付。
诚如太微所言,他就像逐日山巅上的一道风。纵然她能在山巅上生根,但她却不能抓住他。风,自由地来,也自由地去,不受任何束缚。
但是,凉月说过,她会等,十年、二十年……她会一直等下去。既然她抓不住那道风,那就任其飞扬,盼其思归。
第169章
入锁乌楼请圣命之前,阵局其实早已布好,而所谓圣命,不过是一着推动满城风雨不可或缺的关键一棋。
请旨次日,市井里忽起传言,险些覆灭离秋国都城的估鶠之乱为巫术所驱。虽未明指幕后主使是谁,但随着流言日盛,宛如蒲公英的种子,漫天肆飞,朝着四面八方飘去,最后落在离秋国每一寸土地之上。
不过短短三日,关于估鶠之乱的所有矛头都无一例外地指向苗耒国。众议成林,很快,飞来横祸的苗耒国开始坐不住了。
而另一边,对于沈匕的暗查却迟迟没有开始。因此事尚不宜操之过急,苍驳已命分查沈匕的小宗使暂且按兵不动,还需要等,等苗耒国那道跃跃欲动的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