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宴站在屏风后,颀长的身姿若孤松,目光锐利,望向软榻上的明黄身影。
“说吧,”皇帝率先开口,问道:“何事如此匆忙要见朕?”
祁宴垂首,略放低了姿态,但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儿臣求父皇恩旨,为儿臣与陆家姑娘赐婚。”
“哐!”
话音刚落,皇帝手中的泥盏便飞了出去,落在地面上,咕噜噜滚了十几圈,停在了男人脚边。
玄色玉锦高靴微移,他垂首弯腰,捡起了那只泥盏,恭敬地放到了皇帝面前的桌案上。
皇帝见状冷笑两声:“呵呵,好啊,好啊。你今日如此恭敬,便是来求一道赐婚恩旨?”
祁宴垂首,道:“请父皇成全。”
“放肆!”皇帝龙颜震怒:
“你可还记得你曾对朕说了什么?你可还记得四年前,在这里,发生过什么?同样的蠢事,你要做两遍吗?”
帝王一怒,百兽俯首。
祁宴安安静静立在殿下,听那个被自己称为父皇的人提起四年前。
下颌微微收紧,他眼中愈发坚定:“不论曾发生过什么,儿臣今日的选择,一如四年前。”
他的声音清晰坚定,落在皇帝耳中。
皇帝看着祁宴,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他恭敬颔首,却毫不退缩的姿态,多么像曾经的自己。
那一瞬间,皇帝仿佛苍老了十岁。
良久,久到外面已经响起了第一声打更声,皇帝苍然如龙钟的声音才响起:“你决定了?朕如今是废不了你了,但帝王有情,便有了弱点。”
“儿臣此生无悔。”
“好。”
皇帝抬手,祁宴自一旁为他呈上朱笔玉玺,像从前无数次那样侍奉皇帝研墨。
圣上握着朱笔的手微微颤抖,他轻笑道:“老了,连圣旨都拟不动了。”
他似是自嘲,又似有些感慨。
祁宴微微垂眸,眼底无半点波澜,只道:“太医每日诊脉,都道父皇身子康泰。”
皇帝拟完圣旨,撂了朱笔,闻言抬眼瞧他,“呵呵”笑了两声:“朕的儿子,如今朕是越发看不透了,也罢也罢,左右这天下今后也是你做主了。”
说着,他将那道明黄色的绢帛递了过来,祁宴垂首接过,恭敬道:“儿臣不敢,父皇永远是天下之主,儿臣以父皇为尊。”
这般毫无感情的剖白,显然是未经过内心直接自口中没有犹豫说出来的。皇帝听了,却只觉更为可笑。
父子二人走到如今这般境地,说起来,竟也不知该怪谁。
“去吧。”
皇帝大手一挥,“别再来烦朕。”
祁宴再度拱手行礼,明黄色的锦帛被他端放在挽袖中。未多停留,转身离开了太极殿。
金纹锦袍的卓然身影渐渐步入月色清辉中,消失于廊阶之下。皇帝看着自己的儿子渐渐远去,恍惚间竟从那自己穿了半辈子的颜色中看出了些孤绝,他突然觉得,这明黄色屹立于山巅的同时,又好似铐上了沉重的枷锁。
帝王目光炯炯,对身边陪了自己半辈子的内官问道:“太子钟情于陆家姑娘,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身边的内官都是陪伴帝王多年之人,闻听此话,立刻就明白了其言下之意。
帝王无情,太子身为储君,却对一女子钟情,实乃天家大忌。
内官默了默,道:“陛下是一国之君,最清楚如何才是一个合格的储君。奴才心里猜得到陛下所想,怕自己说多了都是废话。”
皇帝闻言笑了两声:“谁也没有你精。”
神色微定,他抬手:“东宫既要娶太子妃,那便不好独宠给人留下把柄,给朕备笔墨。”
内官立刻上前拿过笔墨纸砚,递上前去。
皇帝大手一挥,寥寥几笔,新的圣旨便拟好了。他递给身旁的内官,道:“段家回京之日,宣读这封圣旨。”
“是。”
*
夜半,京城下起雨来。
蓁蓁躺在她的蚕丝床榻上,想着晚上的事情,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回府后,立刻便派了人给江朝等人送信儿,告知他们自己已安全到家。有顾柔嘉的当机立断,她落水一事除了船上的人外,没有旁人知道。宁昭昭虽然与自己不和,但陆蓁蓁觉得她不会拿这等毁人清白的事情到处宣扬,所以只派人警告了她们一番,便按下不提了。
值得一提的是,派去送信儿的人回来后,她才得知宁婉为了救自己而落入渭河中了。
这可真是稀奇,她与宁婉并不相熟,对方何至于为自己丧了命去。
蓁蓁觉得奇怪,又想起当时推向自己的那双手,愈想愈乱,脑袋里混沌不堪时,又想起祁宴临走时看向自己的神情和他说的那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