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渺渺,天地一白。
李见珩走的不算很快,但段澜要花费一些力气才能跟上他的脚步。他没有在这样厚的雪上走过路:
北方的雪是松、软、厚的。一脚踩下去,就像踩进泥沼里一样,整个人向下一陷。得使劲儿地提着自己的大腿,才能从又深又实的脚印里解脱出来,迈下一步向前走。
李见珩低头和他说话,他发现段澜的睫毛上沾着冰粒,真像一个小雪人似的,不由笑笑:“你滑过冰吗?”
“只在真冰场试过……”
“走,带你去滑冰。”
他说的是人民公园里,有一片湖,因着寒冬来了,结了很厚的冰。这冰非常结实,约莫几米厚,汽车都可在上面驾驶。年关正是最冷的时候,许多人带着孩子,换上冰刀鞋,在这偌大的冰面上玩耍打闹。
段澜有点心虚,总觉得冰面下是流淌的湖水,会豁然裂开一个巨口,将他整个人吞噬下去。李见珩先手脚利落地翻过围栏,跃到冰上,稳稳站住了。见段澜缩手缩脚地,不耐烦,朝他勾勾手,意思是让段澜把手伸过来。
他竟一把将段澜抱起来了,段澜一下失去重心,扑在他身上,两人都是一个踉跄,向后退了几步。段澜忽然发觉,他身上的茉莉花香混着冬雪之后,平白多了一些冷冽。
李见珩拍拍手:“怕啥,这不就下来了?……你好轻啊,你怎么穿着羽绒服都这么轻。”
段澜顾不上搭他的话,像只笨拙的企鹅一样张着手在冰上慢慢地走。他觉得张着手保持平衡太蠢了,想要像李见珩一样来去自由,但刚把手收回来,又前摇后摆地要摔。
李见珩扶了他一把:“慢点儿。”
段澜说:“我要不拉着你吧……”
李见珩反倒把手松开了,十分狡黠地躲过段澜:“不要,你自己来。”
段澜就像只八爪鱼一样在冰上打转。李见珩灵巧地躲来躲去,只有在他真的要摔的时候才抓一把,眼见段澜热得直哈白气,脸涨得通红,小声地威胁他:“李见珩!”李见珩才笑嘻嘻地说:“段老师也有今天啊。”
段澜张牙舞爪地走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在冰上滑行的感觉,终于追上了李见珩,一把用帽子扣上他的脑袋,装模作样地掐李见珩的脖子。冰上滑,很快两人就跌在地上,打闹了一会儿,看见一只陀螺七扭八歪地晃过来。
许多人拎着一条长鞭在冰上抽陀螺,更多的人围在周围看。那长鞭如细蛇一样扭动,却很听主人的话,准确而有力地啪一声抽在成年人手掌大的陀螺上,发出响亮清脆的破空的声音,陀螺就又加速着旋转起来。
他们坐在冰上看了一会儿,站起来绕着湖面滑了几圈,累了,又坐在长椅上。这时夕阳西下,半轮太阳挂在群山头,正照着湖面与人群,树与人都为剪影,剪影在冰冷白净的冰上拉得愈长,天色暖红。
时间晚了,该回家吃饭,李见珩又与段澜说笑着往家走。往公交车站走去时,路过一家卖煎饼果子的小摊,李见珩饿了,非拉着段澜要吃。他们一边等,一边搓着手跺着脚取暖,李见珩一边和他念叨,小时候大人不让吃路边的东西,都说是垃圾食品,零花钱都几块几块地给,盯着,花完了就没有……都是一些琐事。
段澜手捧着刚出锅的煎饼果子,一股热乎乎的香气钻入鼻腔。它沉甸甸地躺在段澜手里,就像是段澜抓住了什么转瞬即逝的幸福感似的。他们坐上车,窗外雪白的一片茫茫飞逝。天暗的太快,从公园回到工厂家属楼时,已无一处太阳余晖,所见皆是暗蓝色的乌云和夜天,李见珩没有和他并排走。
段澜低头看路,忽地发现,李见珩走得其实并不快,他把每一步都踩得又深又实,这样,段澜就可以沿着他的脚步,走得又稳又快。段澜就忍不住心想,他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呢?李见珩总是能察觉这些太微小的事情。
李见珩的影子也在地上摇晃着,踩着李见珩留下的脚印,也踩着李见珩的影子。
他的心雀跃起来,脚步也雀跃起来,他把李见珩的好心抛在脑后,一路追上李见珩,然后从身后一把搂住李见珩,搂住他的肩膀、搂住他的脖子。
李见珩被他一个熊抱撞得往前趔趄,抓住他勒着自己的手,无奈地说:“干嘛?”
段澜就笑着说:“没有。”
他只是很开心罢了。
他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第44章 心意
在李见珩家里, 段澜总有一种错觉,好像生命慢了下来,一切都慢了下来。
他可以每天早上睡到自然醒, 看着阳光洒满整个房间。大床的顶上斜拉着一条晾衣绳,挂着浅色的衣服, 阳光照来时, 看见光斑在它们身上跃动,看着那些飞尘都如精灵一样四下逃离, 盈满满屋清新的肥皂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