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警官终于把几方人都调和开了。
两边受伤都惨烈:混混们有小刀,直接划破了李见珩的脸;李见珩和聂倾罗使着朴素的木棍和砖头,也没留情,全是下死手,导致其中一个男孩满脸的血,所幸他人还算清醒。对方就抓着这点不放了,嚷嚷着让赔钱,被陈警官喝住了:“你们先惹的事,欺负人家小姑娘,还在这儿吵个屁吵?”
大抵是没见过这么爱管闲事的警察,闹了一会儿,几个人就悻悻地不说话了。
双方在长桌的尽头写检讨。
混混们写得比较费力,好不容易憋出两百字要跑,就被陈警官抓回来:“八百字,少一个都不行。标点符号不算。”虽然是混混,大多也是未成年人,民警能做的,不过是开导教育。两条腿跨出派出所的门,不知又要到哪里去作孽。
段澜就坐在李见珩对面,沉默地看着他和聂倾罗写字。
他盯着李见珩脸上那道疤,心想:曾经他们说和人约架,自己还不信,原来是真的。李见珩一直是这样的,像只困兽一样总在与莫名其妙的人和事争斗。他曾经仰仗李见珩做他的救赎,依赖着在李见珩身边偷一点温暖,原来李见珩也忍不住要往他身上靠,听他的话,挣扎着想向上爬。
他的心骤然疼起来,不只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李见珩。
原来人有这么多苦楚。他又这样想到。
这回天是真的下雨了。
瓢泼大雨,伴随着惊雷自遥远的天的尽头落下来。劈头盖脸砸下来。风狂而猛烈,吹得雨丝如帘如雾,密密麻麻,看不清远处灯火、行人。
李见珩没有和宋小渔说话,他甚至没有去找宋小渔,只是一个人杵在派出所门口等着。段澜找来伞,和徐萧萧一起扶着姥姥拐出走廊,才看见李见珩的背影晕散在雨水与黑暗之中。被一团模糊的光照亮,像是要消失在这个角落。
“走吧……”段澜轻轻拍他的肩膀:“不和你妹妹说说话?”
李见珩甚至没有回身。他只是摇摇头,撑着一把大伞,抓着段澜走进雨里。
段澜下意识回头,看见宋小渔沉默地撑开伞,挽着姥姥的手臂——她俩倒是差不多高的。
他一转身,看见李见珩的脸。他脸上凝着雨水,雨水顺着下颌线淌到下巴尖上,又低落下去。线条冷峻,神色也是冰冷的。段澜忽然就意识到,李见珩在生气,但他想不明白李见珩在生谁的气。
“你怎么了?”段澜轻声问。
“没事。”李见珩说。
可他不是没事。因为回到店里,他坐下来,当着段澜的面点燃一根烟。
他压抑得要抽烟了,段澜想。?
第37章 长兄
他们回到水饺店里时, 雨依旧下得很大,直到李见珩坐在靠门的一张小方桌边,点燃了一根烟, 雨才有小的趋势。
许多年冬天没有下过这么大这么猛烈的雨了。南方一旦下雨,湿冷的寒气立刻自皮肤的每一处毛孔钻进骨肉中, 不管穿多少件衣服, 人还是冷得打哆嗦。
聂倾罗离开派出所时就和李见珩等人分开了。他似乎习惯了身上有伤,甚至习惯了进派出所, 以至于民警盯着他许久,说:“你是不是市局聂队长的儿子?我好像见过你,上次你和人打架,把你爸都招来了……”聂倾罗都不以为意。
他到底是警察的儿子, 段澜忍不住想,敏锐、寡言、正义感强, 虽然他脸上从来不承认。陈警官收了检讨,打趣他, 你为什么跟着人家小姑娘?聂倾罗死都不说话。段澜大概猜到了,等调解书时问聂倾罗:“周蝉告诉你的吗?”他指的是那天在李见珩家吃饭, 宋小渔冒着大雨回家的事情。包括那柄被人故意折断的雨伞。
聂倾罗这才抬眼瞧了段澜, 憋出一个单音:“嗯。”
段澜有的时候想,也许他——也许他和周蝉——有过类似的经历, 或者目睹过类似的经历。毕竟往往只有饱受折磨的人, 才会有一颗如此敏锐执拗的心。
姥姥怕宋小渔生病, 连忙带着她到二楼去洗一个热水澡。段澜就在楼下陪着李见珩。他这才看见, 李见珩的手上也有淤青, 便取了药酒, 叹口气说:“我给你揉一下吧。”
李见珩透过烟雾瞥了他一眼, 没有说话。
段澜看着他舒展的左手,发现这只手一点也不似少年该有的手,指肚、虎口,都有薄而不起眼的茧。像是搬运什么重而大的货物留下的。
他不抽烟了,只是用另一只手夹着烟,而额头又搭在这只手上。他看起来很疲惫。段澜收好药酒瓶:“别去我那了,好好休息一晚吧。”
李见珩只是摇了摇头,段澜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姥姥这时才从二楼楼梯走下来,面容憔悴,轻声说:“小渔睡了。”